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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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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南竹海
一大片望不着边际的竹林,或苍翠或深沉的绿色构成了蜀南竹海的美。这些竹子茎秆粗壮,竹身挺拔,高高直入霄汉。茂密的竹叶连成一片,随着风的起伏发出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厚厚的烟气弥漫在竹林里,终年不曾散开。
竹林中有一条用细细的沙石铺就的小径,一身着绛紫色牡丹纹提花绸裙的年轻女子步履匆匆地穿过竹林,水袖长裾,及腰的黑色长发只用一条紫色的丝带和着几绺头发绞成发辫,其余直披而下,随着她急切的步伐在身后飘荡。腰间别了金丝长鞭和一个香囊。
她很急,三个月前异族攻下了山海关,正对中原富庶之地虎视眈眈。中原各大门派都派出了精英试图救国家于危急之中。在这般重要的时刻,偏生谷主突然患疾卧床不起,连谷中事物都无法处理,更是雪上加霜。自己身为医谷大师姐,这几天一直奔波在外寻找药材,谷中事物均交由师弟处理。今天终于凑齐了药材治疗,却不知谷主的情况如何了。
要是谷主……那医谷就真的危在旦夕了啊……
女子脚步微微凝滞,咬紧了牙关吞下哽咽,却是更急切了。
又穿过一道石墙,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汪清潭,潭中养了许多睡莲,一只只白鹤在潭边栖息。女子却是没有任何心情去欣赏,直接往水潭不远处了楼阁去了。
还没掀开羊皮门帘,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还有仿佛要咳出心肺的咳嗽声。
“裴元师弟。”女子掀开门帘。
房间中央是一张高床,一老人正拿了手帕止不住地咳嗽,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人,乍一看也就约摸二十一二的年纪,身穿深紫色对襟窄袖长衫,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别人会显得十分凌乱的模样在他身上却带了种随意的美感。俊眉直鼻,一双桃花眼略带狭长,端的是一副清俊模样。被称师弟的他此时正小心翼翼地将刚熬好的药汁倒入碗中,闻言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待药汁都倾倒干净,便用锦帕垫着端给床上的老人。
“如何?”女子见状疾步上前,白净如兰的手指轻轻搭在老人的手腕上。
“沧海师姐寻来的药已煎了,谷主脉象见稳,想必是见好了。”裴元接过喝干净的碗来放在桌上,又将锦被细细地窝了。
“这样便好。”裴沧海感觉手下脉象平稳,便也舒了口气,连日里跋山涉水寻找药材,心里还担心着谷中的情况,这一放心之下的疲惫感一涌而出,眼前一晃,竟连连退了几步才稳住。
“沧海师姐!”裴元一手立刻扶住她坐在椅子上,搭了脉象却是虚弱非常,“师姐怎般如此虚弱,快回去休息调养一番吧。谷主这里有我照看着,谷中事物也按序进行,师姐暂且安心休养。待会儿我招呼阿离她们给你也熬点药来。”
“如此也好。这几日亦是劳累你了,谷中事物本来就多,更何况是如今这时候。”
“师姐不必担心,这点辛苦与师姐相比不算什么,师姐还是快去休息吧”裴元说完,见沧海似是仍有话说,便抢言道“待师姐休养完了,师弟恐少不得劳累你一起处理谷里的事了。”裴沧海点了点头,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又察看了一眼谷主的情况就离开了。
裴元又倒了一碗药给谷主服下,待谷主熟睡之后便进了内室处理谷中呈交上来的文件和被派遣到各地的弟子寄来的文书。其实这差事委实繁重,丝毫不比外出寻药容易,只沧海师姐不善处理这些事情,其他裴字辈的师弟师妹又出谷历练去了,谷中除了他也没有其他能挑重担的人了。
内室中央是一张紫檀木书桌,置了笔墨纸砚。一边整整齐齐累了厚厚三沓需要过目的文书。连日里他没睡过一个好觉,刚刚在师姐面前别看他精神,其实也是劳累非常,只不过被藏起来没被发现而已。
裴元伸手端了案几上一碗浓稠的补药,几口喝完后就拿起笔开始批写文件。一时间只听得到毛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和窗外白鹤时不时的鸣叫。紫檀木燃烧后的香味弥散在屋里。
只见他一头迤逦的黑发垂在身后,在窗外光芒的映照下根根分明,黑得仿佛变成了紫色。为了方便低头,额头上还戴了一绣白云边的玉抹额,中间镶嵌了半颗珍珠。眉毛不浓不淡,狭长的桃花眼原本是略带凌厉的,偏那一对如同黑凤翎一般的睫毛而显得些许脆弱。淡绯色的唇已有些干裂高鼻深目,肌肤莹泽,在加上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味儿,怪不得让谷中许多少女春心暗许。
裴元是弃儿,是谷主捡了他回去好生照料,教他医理药学、修身习武、为人处世,把他当继承人一般,大把的心血放在他身上。裴元也没有辜负厚望,自身根骨奇佳,又加上愿意勤学苦练,在医道上颇有天赋,这二十一年里却是把谷主传授的内容都融会贯通了,早些年前还经常代替谷主治疗上山来的求医者,或者是带领一批师弟师妹下山医助百姓。
裴元落笔的手缓缓停下,突然回忆起当初异族还没有入侵中原,厉朝虽是庸庸碌碌但也没有为非作歹的时候,他最喜一个人坐在潭边的凉亭里,备好笔墨纸砚静静地在那里画上一天的画,或练上一天的字,画完了的画和写好的字帖就高高挂在凉亭檐上吹干。自己在坐在下面沏上一杯龙井,摆上棋局,和谷中弟子对弈几局。医谷弟子人尽皆知,若想找裴元师兄,要么去药舍,要么就去凉亭。
没有战火的医谷,弟子们闲暇时总会吟诗作画,抚琴弄笛,好不逍遥自在。人道医谷成了江湖文人雅士聚集之地,进去不是药香就是墨香,不是笛声就是琴曲。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王朝土崩瓦解,安定日子不复存在。谷里大部分精英子弟都出谷去了,谷里的人也总是忙忙碌碌地制药医人,过去的欢声笑语只剩下长长的叹息。裴元不是不恨,怎耐他生性淡泊无波,谷里师弟师妹也因此十分依靠他。谷主也总说自己后继有人。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副躯壳里住了个怎样的怪物。永远无忧无喜,医治病人是职责所在,却不是基于什么悬壶救世之心。帮助弟子也只是因为自己是大师兄,而不是真正的关心他们。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一个确切的目的,而是为了能够维持现在的生活。
维持着自己还是谷主的爱徒,医谷弟子的大师兄,还可以安静地在凉亭里画画,闲看花开花落的状态。
这可悲吗?
他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庆幸,因为自己情绪起伏不大,可以永远冷静地生活,他一点也不喜欢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这会让他产生巨大的危机感,让他的心口微微发疼。
修长如古笔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质感厚重的笔杆,笔端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声音,墨水的味道顺着笔画散开,逐渐掩过了紫檀的香味。
良久,他书写的动作忽地一滞,医谷派遣在毒瘴林一带的弟子传来的急报让他突然有了风雨欲来的预感。
“五月廿二日,弟子于毒瘴林荒蛮野沼救下被异族士兵追赶的两个男童,约摸五六岁年纪。”
“荒蛮野沼以危险而著称,一般逃亡之人不会选择进入,而这两个男童似乎对沼泽颇为熟悉。弟子发现追赶的异族士兵发现他们逃入沼泽后略有踌躇,但好像惧于什么而决定铤而走险。”
“被救下的这两个男童直接要求见裴元师兄,其余不肯多说。”
“弟子观两人衣着样貌不似中原,与异族相似却又有不同。”
“裴清师兄决定陪护他们入谷找大师兄商量对策……”
男童,被异族追赶,像异族又有差别……裴元隐隐约约知道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