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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人心(下) ...

  •   身形颀长面容冷峻的男人站在小巷子的一个转角,静静地望着天空。明明在一个城里,但这巷子里外却好像不同的世界。外面辉煌的灯火照不进晦暗的巷子,而巷子里的冷清也丝毫影响不到外面节日的喜庆。男人有一双金色的异瞳,即使在昏暗中也诡异地亮着,似乎比头顶那盏微弱的灯笼还要明亮。
      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又或者并没有在等谁,男人没有丝毫的情绪,只是偶尔将视线状似无意地移到巷子口。
      当第一颗雪花籽落在男人扬起的脸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接着呼出了一口白色的水汽。
      下雪了,往年的这个时候下雪么,男人问自己,却发现找不到答案。往年的这个时候,自己总是为任务奔走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毕竟年关的时候最是人轻易麻痹大意的时候,最适合像他这种暗卫下手的时机。
      雪下大了,从一开始还不及落地就化掉的小雪籽变成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片。
      这场雪来得毫无预兆,就像这一年间发生的许多事情一样。
      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将目光再一次移到巷子口,这一次却也没有再移开来。
      只见巷子口一个步履匆匆的颀长身影正迎面走来,慢慢褪去描绘轮廓的光亮,从一片风雪中走到男人面前。来者有着一张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脸,而偏偏在这张脸上长着一双令人惊艳的眼眸。干净得让人心悸的水色,纵使是这个暧昧的昏黄之中也依然淡薄得彻底。雪花静静地落在乌黑的睫毛上,微微颤抖了一下,继续向下坠落。
      男人无声地望着面前人,似乎要望进最深处,去察看是否能够找到一丝情绪。
      突然,风雪而归的男人举起了手中提着的一个褐色小陶罐:“我给你带了桂花酿。”就在下一秒,原本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像是乌云散尽,在眼光下熠熠生光,一时间幽蓝的眼波流转。
      就在男人还在发怔的当口,提着桂花酿的男人用另一只手臂一把揽上他的肩头:“月,你莫不是冻傻了?”
      听出话里的调侃,被唤作月的男人面色僵硬了一下,生硬地将肩头的手臂拿了下来。继而冷冷地瞪了男人一眼,转身就走。
      男人见月转身就要进门,急忙跟在后边,嘴里喊着:“哎……你等等我呀!”却差点一头撞上停住脚步偏转身子的月。
      “我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依旧是冷冷的语气。
      “额……”男人面色尴尬地挠了挠头,无言以对。
      月见他不加解释,只是心虚地一个劲拿眼盯着地,似乎要盯出个洞来。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头上的灯笼暗了暗,月叹了口气,对还在执着看地的男人说了一句“进来吧”就兀自转身抬脚进门了。
      门口的男人嘴角扬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哼了小调,就乐呵呵地跟了进去。
      这是一间不大的宅子,一个院子加上两间内室还有一个简单的厨房和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房间。但饶是这么块弹丸之地,仗着它位于京城的优越位置也是一般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
      不大的庭院收拾得干净,角落里还栽种着几株乔木,由于是冬天所以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看不出什么品种。院子里的那颗柳树下放着一张石桌还有两个石凳,书桌上放着几碟小菜,这会子怕是早就凉透了。
      月端起桌上的几碟小菜:“我拿去热热。”
      跟着后面进来的男人将手中的酒坛放在石桌上,欲言又止。
      正当月走到厨房门前的时候,却听见男人的声音:“我…你真的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月的背不着痕迹地僵了一下,继而转过身来:“你知道自己的名字么?”一双金色的异瞳平静地望着问话的人。
      男人诧异了一下,眸色慢慢黯淡下来:“我…不记得了……”
      月没有再说话,只是回身进了厨房。
      月将手中的碟子放进灶上的大锅里去热,接着透过灶前的窗户去看院子里的人。只见男人慢慢坐下,一只手背拖着腮,另一只手用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月光下男人的侧脸显得有些许的落寞与寂寥,蹁跹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的头顶,显出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之态。
      月深深叹了口气,要是我们能一直这样下去,对你对我,都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但是月总有一种感觉,眼前的这个人终究会再记起他的那些曾经,他也终会找回他失去的名字与身份。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你是否会恨我,蓝宇。
      没错,院子里此刻正纠结着自己名字的人正是那日本该斩首的林蓝宇。他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正是赵天轩身边的暗卫——月。月告诉他,自己是在家门口捡到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他。月问了他的名字还有身世,他却一丁点都记不起来。月看他重伤未愈加上也记不起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便好心暂时收留他。蓝宇看着身上道道狰狑的伤口,不疑月的说法,自然也不记得自己曾是罪臣逆子,曾被下旨处死。于是,他林蓝宇,失去了一个名字却也摆脱了一个罪孽深重的身份,一另一幅容貌重新堂而皇之地活在这世上,真真捡了个大便宜。
      就这样和月生活在这个宅子里,刚开始的几个月只能卧榻不起,任由月想照顾废人一般照顾他残破的身体。后来,渐渐伤口愈合,断掉的腿骨也被重新接上,蓝宇慢慢可以试着下床走动,他就闲不住地往院子里跑。可是,往往是月回来就看见,门槛上瘫坐着的狼狈的人一脸尴尬地望着自己。这样一来二去,月干脆将本来堆放杂物的房间清理出来当做书房,又添置了一张桌椅和一个竹制的书架,权当是让蓝宇打发时间。
      一开始,月还早晚守在蓝宇身边,毕竟是个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由不得疏忽。后来,蓝宇能衣食自理了,月每天都是天还没亮就出去,晚上很晚才回来,有时候甚至半个月都不见踪影,重新出现的时候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给他带几本书或是一些文房物件。虽然蓝宇也有诸多疑问,譬如月时干什么的为什么似乎不富裕却也从来不缺银两,为何月懂得基本的医术,为何对于自己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毫无防备地就收留下来。但也许正是疑点太多,蓝宇索性不去想它,也就是现在这蓝宇能做到这么潇洒随性,换做以前的那个他断是万万不能的。
      这样一晃大半年过去了,月不说,蓝宇也从来不问,两人相处的也算融洽。有时候,蓝宇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望着月的侧脸的某一个瞬间,似乎他俩是个相识多年的故友,甚至是生死之交。每当蓝宇有这个想法就会自嘲地笑笑,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平凡无奇、身无一技之长,还落得差点死掉的下场,人家凭什么和自己这种人相交。
      也许是蹭吃蹭喝这么久不好意思了,也许是年关将近,受过节气氛的感染,蓝宇便想着出去采办些年货回来。
      本来他还买了半只酱鸭和一点卤菜,却因为桥上突发事件丢了,也只有手上这罐桂花酿还安然无恙。
      灶上腾起阵阵白色的水雾,月从锅中端出冒着热气的小菜放在托盘上,又拿了两只小酒杯一并端着出了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也就是连着院子,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坐着想心事的蓝宇似乎连月的动作都没有察觉。月将托盘上的碟子一个个拿出来放在石桌上,随口问道:“你哪里来的钱?”
      蓝宇回过神来,有些诧异地望向月。只见月将托盘往旁边移了移,坐在了蓝宇的对面,瞥了一眼面前的小酒坛。
      蓝宇恍然大悟,轻描淡写地说:“哦,这个啊,我手头还有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顺便就给当了,反正也用不着。”
      月拿起筷子拨弄着碟子里的菜薹:“你的那根簪子?”
      蓝宇怕他过意不去,加了一句:“可不是,看着就挺华而不实的。”
      月继续拨弄菜薹:“恩,看着倒不像你的风格,怕是别人送的吧?”
      “不记得了,”蓝宇苦笑了一下,“就算真是别人送的,我也已经……”自己倒是真没想过这一点。怕是以后想起了要对不起送簪子给自己的那位仁兄了。
      蓝宇的那支簪子一看就是品种不凡的玉料,单是流畅的线条和别致的款式就能看出出自大家之手,却偏偏外面用镂空的金子装饰,显得和他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抬起头来:“怎么想起来买桂花酿?”
      蓝宇笑了笑:“不知道哎,总觉得你会喜欢。”
      月不置可否,却毫不客气地抓过酒坛打开,给两人都斟上,顿时一股浓郁的桂花的香气飘散开来。
      蓝宇接着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有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咱们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说着却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唐突,于是补了一句,“当然,你就当时我的错觉好了。”
      却没曾想月突然开口:“那你现在怎么看?”
      “什么?”蓝宇愣了一下,突然捻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啊……”细细品味了片刻接着说道:“你看,就像这这桂花酿,我只会称赞它的口感,谁还管它是从哪一棵树上来的。”
      月没有想到失忆后的蓝宇可以这么随性,不觉笑了笑。
      接着,两人就默契地没有再说话,就着小菜喝着酒,好不惬意。
      在不知道第几杯下肚后,蓝宇抬起微微熏红的脸说道:“对了,‘阳’,这是我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月抬起金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蓝宇:“那原来的呢?”
      蓝宇的眉宇间没有之前的阴翳,一副淡然看开的样子:“我也曾经纠结了好久,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还是想不起来一丁点关于过去的事情。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我曾遭遇过怎样的变故,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过去的既然被遗忘一定有它的原因,与其执着于那些已经失去的,不如好好珍惜当下。”
      月眼中的那双熟悉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沉静,却有着不同于以前的活力。如果说之前的是生无可恋的死寂,那么现在的却是看淡一切之后的恬淡。
      月的眸子闪了闪:“安榆”
      “什么?”
      “你的名字。”
      “好。”
      没有多余的疑问,蓝宇就欣然接受了月给自己的名字。在他看来,是月给了他这条命,那么如果一定要给这条命一个归属也应该由月来赋予。
      蓝宇端起酒坛为月和自己重新斟满:“但是,我要出去找份活计”说着举起杯子,对着月:“再这么憋在家里,得憋出病来。”
      月也举起杯子:“可以。”
      两人相对饮尽。
      蓝宇放下酒杯,眼带揶揄之色望着月:“你一直话都这么少?”
      月也不恼,眼里是几分挑衅:“你从前就这么啰嗦?”
      两人相视许久,终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蓝宇捻了一块蝴蝶酥,咬了一口:“不过,我说,月你对朋友从来就是这么信任?”
      只见月的眸色沉了沉,似乎回忆起过去的什么来,接着沉声道:“正是因为以前做错过,所以现在才要改。”
      蓝宇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追问,言语却先一步出口:“那个人…你们后来还有联系么?”
      “我想过要和他说声抱歉,可是没赶上。”说完仰头饮尽一杯。
      蓝宇见他情绪有些低落,不免自责,赶忙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愧疚,有缘自然会再遇见,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突然,月无比认真地对上蓝宇的眼:“对不起。”异色的瞳仁中闪着光亮。
      蓝宇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呆住了,却瞥了一眼一旁的空酒坛,顿时了然一笑:“没关系,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月愣了一下,将情绪重新收进眼底。
      雪渐渐大起来,脚边的地上业已积起薄薄一层白色。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蓝宇说了句:“我有事出去一下”便推门离去。
      两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心照不宣地没有解释与追问。
      蓝宇见人离去,便也站起身,将桌上的酒坛、酒杯、碗碟收拾进托盘,一并端回厨房。待一切收拾妥当后,蓝宇却并没有回屋,而是站在院前的屋檐下,静静地望着天空。
      幽暗的天空向下飘落着鹅毛般的雪花,朦胧的月光微弱地在厚厚的云层后面苟延残喘。蓝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白雾寥寥升起,接着消散在屋外冷冽的空气之中。
      慢慢将视线收回,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盏小巧的莲花灯。花灯的做工算不上精致,甚至有些简陋,底座因为沾到水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蓝宇用指尖细细地摩挲着一片花灯,在纤细的指间若隐若现一些墨迹。
      蓝宇口中喃喃着一个名字,眼神渐渐失去焦距,再后来将花灯重新放回袖中,释然地一笑却略微带着几分苦涩,轻轻吐出四个字:“安榆,也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人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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