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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少年名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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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睁开眼的时候,我的腰几乎硬成一块铁板,刚一动弹酸疼的感觉就顺着脊椎直冲向大脑的神经系统,一声闷响就跌回原处,无声的哀嚎。
扶着身下勉强算作长椅的家伙,心里很不得踹上这个木头嘎达几脚。我怎么说都是病患,就给我躺这个?
“你醒了。”床前的凳子上坐了一个人,听见动静很快回过身来看我。
我挣扎了一下,压抑着脑门凸凸暴跳的神经一个挺身坐直了身子,半按着太阳穴,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个人很年轻,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气质,是那种面孔很白,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细腻外形。他头发绑得很低,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长度却只是及胸,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不知为什么我竟从他这副扮相里看出了轻佻的味道。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脸跟前却猛地蹦出个影子,大吼大叫的:“沈亦疏,原来你没事!温瑾哥真的没骗我。”
我两只胳膊一抬,双手啪的一声合实,夹住了面前那颗大脑袋,虽然小脸被我拍得通红通红,但那张脸分明还是梁泊无疑。
“说什么鬼话呢?呸呸呸!少咒我,小爷命可长着呢,世上少了我这祸害还怎么成。”
目光移到后面那个明显不能忽略掉的人影,我语气不善地开口:“温瑾哥?”
梁泊这小子什么时候跟这个人这么熟了?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能让他如此倒贴的还只有我一个。
那人摸了下鼻子,表情恭谦:“忘记介绍了,鄙人安温瑾。”
他握拳的手抵在嘴边,不好意思地咳嗽两声:“这是我买下的新医馆,没想到还未来得及修缮妥当就接了两个病人,床上那孩子危急些,所以只有先委屈你睡在这长椅上了。”
睡在那里我其实并不在意,身子虽然被养得娇惯,却不代表我吃不了苦头。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安温瑾,迄今为止依旧没表露出自己的态度,但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这个人,他越是笑得温和,我就越抵触。
梁泊倒是格外激动,一脸兴奋地拽着我的手直扑腾:“喂喂!沈亦疏你知不知道,温瑾哥可是神医乐天的弟子,十五岁的少年名医呢!”
然后又指着我满脸的惊奇:“他说你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你现在果然就醒了。”
我将他快伸到我鼻子上的手指掰了下来,听见他咧着嘴叫痛才罢休:“胆儿肥了,敢指我,早就说了我死不了,瞎操什么心。”
我故意用鼻子哼哼,来掩饰心底的不安。
我早已经习惯了家里请的那些庸医,摸惯了几个老头子的套路,想要瞒天过海自然容易。
但对方是乐天弟子的话……
神医乐天的名号我好歹也是听过的,那些神乎其技的传言几乎媲美现代医学,因而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喷之以鼻、不敢尽信的。可是现在看见安温瑾似笑非笑的脸,我竟难得地有几分迟疑。
笑成这样,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看见这家伙第一眼就如此令我厌恶了,因为他在某些方面和我格外相似,他太过狡猾精明,而我讨厌在别人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更甚者,这家伙甚至还有我所没有的。
我们都是敏感之人,所以一察觉有什么威胁就会立刻警惕,如同现在的我在他眼里或许就跟在猫眼皮底下戏耍的老鼠并无二般,我拥有我的优势却也有最致命不堪的弱点,我的脆弱、我的自卑都是尽力掩盖在极度骄傲的外表下最泥泞的污秽,尽管我已经洗涤了千百次但仍然无法摆脱掉过去的牵绊。
由着我阴阳怪气,把梁泊气坏了:“沈亦疏,你、你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温瑾哥救得你们俩,你到现在还在路边晕着呢!”
“歇后语背得不错嘛,那你知道上一句是什么来着?”我故意装着想不起来,但是磨牙的声音已经清楚地传递给身旁的梁泊了。
敢骂我是狗,看我不咬死你!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梁泊连忙狗腿地安抚我:“我错了,口误,都是口误!你大人有大量装作没听见可好?”
看我沉着脸仍不见好转,梁泊思索了一下又道:“你身子这么弱就别动气了,这才刚醒,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被伯父知道了又要拿你是问。”
我脸色僵了一下,梁泊这家伙对我知根知底,关键时候就知道拿沈修儒当秘密武器,简直和“老狐狸”一样阴。
没错,我沈亦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里头那只老狐狸,精得跟鬼似得,治我却是一套一套的,就算有前世二十几年的经验却还是每一次都栽在他手里。
“少跟我提那只狐狸。”我说的是外号,但梁泊却一听就懂。
不理会我臭着脾气,气鼓鼓的脸蛋,梁泊继续:“下次别那么冲动了,我都担心死了。”
这句话是真的,他当时抽抽搭搭的样子我还记得,生怕我就这么死了没人要他了。
“嗯。”我应了一句,心里感觉极好,梁泊这孩子虽然有时候既黏人又麻烦,可是一关心起人来又是暖暖的感觉,真像个小孩子。
我已经陡然忘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年龄,沉浸在这种俯视众生的高大上感觉中。
“是啊,亦疏你要是身体不好,就别逞能了。”安温瑾也是一脸关心地凑近我说着话。
我顿时一阵恶寒,瞪大眼睛回应安温瑾的无限关怀之意,我非常肯定“身体不好”这四个字被某人刻意加了重音,不怀好意。
“梁泊,”被我突然叫住他,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夫子今天又罚我什么了?”
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他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诗经》。”
看他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估计也想不通夫子怎么会罚这么高深的东西给我。
“我今天见义勇为了对吧,尤其是我今天也成了伤患之一,最最最缺少的就是休息了,可是如果明天《诗经》没抄完,你说夫子不会真给我几棍子吧,我这小身板如今可怎么挨得住呀。”我以袖遮面,嘤嘤作可怜状。
前后巨大的反差彻底雷倒了眼前的两个人,安温瑾憋着笑也就算了,我靠梁泊你下巴张那么大是作甚哪。
“可是,夫子从来没打到过你,上次把腿摔了,上上次脸都破相……”果然,姓安的笑得更欢乐了。
我一咬牙,心里暗骂笑死那厮继续和梁泊拿乔:“那还不是我躲得快,我现在那么憔悴,跑两步就能晕过去,到时候还不是任他宰割。”
抓住梁泊还忸怩着的双手,紧紧握住:“你会帮我的,对吧?”
顺带附上我狂眨的大眼,满脸期盼。
有些为难,又带着点犹豫,梁泊反复考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百字经》都替你抄了,《诗经》应该也厚不到哪去吧。”
我勾起的嘴角带着胜利的笑容,握着同志的手碎碎念叨:“《诗经》一共十三卷,分上下两册,但从厚度上来说,应该是《百字经》的好多好多倍吧,没想到夫子这么恨我啊!”
梁泊的脸唰得一下就黄了,跟泼了颜料似的。
他把手从我两只手心里抽出来的动作显然比之前更加僵硬:“那啥,我还是现在就回去抄吧。”
安温瑾难得体现了一回他的贴心,拍拍梁泊的肩膀:“放心回去吧,亦疏没什么大碍,我待会会亲自送他回沈府。”
梁泊点头,连转身都有些不稳,倒是跑出去的速度快了很多,跟脚下踩了风一样。
也没管他听不听得到,我在后面扯着嗓子大喊:“梁泊,我明天能不能回书院可就看你的了啊,好好写!”
我这边尾音未消,某些人就开始想着法子打趣我:“哟,没看出来你对《诗经》这么了解啊,连厚度都一清二楚的。”
但是那弯弯的眉梢和下面的小眼睛里,笑意却止不住地往外涌。
我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那张欠揍的脸:“我随口编的你会听不出来?刚才不是还跟着我一起哄小屁孩吗?”
我说的一点没错,梁泊对安温瑾来说可不就是小屁孩,他能这么耐心地哄着骗着还不是因为对我好奇。我才不相信,他没察觉我身体的异样,可是既然没当着梁泊的面说出来,就必然有其他原因。
“我没哄他,只是有些话没说完罢了。”安温瑾摊手,略显无辜。
“你对我就这么好奇?”我眼神犀利地对上他的。
他的手贴在胸口,做了个非常真诚也非常绅士的动作,答:“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