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瑾兮》古斐隅

13、冲突

　　大厨房一向是燕王府最忙碌的地方，每到过年过节尤其如此。
　　湘镜从门口探出一个头，冲管事的婆子笑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大娘，早啊。”这管厨房的婆子夫家姓冯，大家都称她一声“冯大娘”。
　　冯大娘一看是她，连忙堆笑道：“湘镜姑娘早啊，可是郡主有什么吩咐？”她虽是这样问，却知道容仪瑾向来不吃大厨房的东西，一应都是只吃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做的。
　　她拿出一盘刚出炉的点心，“湘镜姑娘快尝尝，还热乎着呢。”她是还珠当上管事娘子后提拔上来的，自然是对容仪瑾一系倍加讨好。
　　湘镜也不推辞，见那点心各个雪白晶莹，尖儿上一点嫣红，漂亮极了，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唇齿留香，不禁赞道：“大娘的厨艺越发的好了，这点心以前倒没见过，想必六小姐肯定喜欢。”
　　“可不就是给六小姐做的新花样嘛。”冯大娘知道湘镜的妹妹润笼是容嘉莳身边的得意人，最是知道容嘉莳的口味的，见她这般说，就放下了心，赶紧找人给容嘉莳送去。如今这燕王府谁还不知道，六小姐容嘉莳是最得郡主喜欢的。
　　有个大厨房的二等丫鬟正小心翼翼的提着食盒，想要给容嘉莳送点心去，刚踏上门槛儿，就被迎面一人推到一边，自己摔伤了不算，点心洒得满地都是。
　　“哎呦！”那丫鬟摔在门边，抬头怒道：“谁推我？！”
　　进门的那人冷哼一声，她身边一个丫鬟道：“就是咱们烟霞姐姐推得你，你还有什么说道不成？”
　　被推得丫鬟一听这个名字就蔫了，湘镜打量着那个叫做“烟霞”的姐姐，见她穿的也是一等丫鬟的衣裳，头上戴的都是上好的首饰。
　　冯大娘见是这么个人来了，急忙上前道：“这是什么风儿把烟霞姑娘吹来了，这厨房可又脏又乱，别沾了姑娘的衣裳。”说着就要用自己手中的帕子去给她拍打衣裳。
　　那叫做烟霞的丫鬟嫌恶的躲开了，道：“咱们四小姐今儿一早就点了那‘燕归稥’，怎么这时候还未做出来？”
　　冯大娘苦着脸道：“姑娘有所不知，因是四小姐吩咐，那是一早儿就做上了，但是不巧中间不知被谁碰翻了一次，只得重做，姑娘也知道，这点心就是个蒸的时间长，这不，还蒸着呢。”她说着，指向了一个正在用的蒸炉。
　　烟霞听她这般说，冷笑一声，猛地掀翻了手边一道刚做好的菜色，怒道：“还敢瞒我，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看看我娘是谁，这点小事我还打听不出来？这中间被碰翻了一次不假，但是却是过了半个时辰后才重新上的蒸炉！”
　　冯大娘本是对她忍让，也就是看在她是四小姐的一等丫鬟，她娘又是针线的二把手，此时心中已是狠狠的记她了一笔，口里还是好性儿：“我并非有意瞒着姑娘，实在是当时没了蒸炉，这王爷外书房的点心、崔侧妃每日早膳后的点心、几位公子练武后充饥的点心，当时可都在蒸炉上呢，这些都是每日都做的，四小姐这临时起意，总不能把那几位主子的东西挪下来不是？”
　　烟霞身后那丫鬟闻言怒道：“胡说，当时没有多余的蒸炉，用原来那个不就得了？分明是你们为了给六小姐做点心，才延误四小姐的点心！”
　　那冯大娘没想到被识破了，这会儿就有些心虚。本来嘛，以前夏孺人和魏孺人都是孺人，魏孺人却是当今圣上赏的，大小也是个女官，金字招牌，四小姐自然比六小姐尊贵些。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夏孺人变成了夏庶妃，容嘉莳自己又得郡主的喜欢，更有徐庶妃护着，夏庶妃虽还是那般没用，但是徐庶妃可不是吃素的，就是王爷对她也是极尊重的，乃是庶妃之中第一人，更兼太后懿旨赐婚，比魏孺人不知道高贵了多少，这四小姐自然就不如六小姐尊贵了。
　　烟霞等人见她不说话了，心中知道这婆子捧高踩低，这会儿见六小姐起来了，就都忙着去巴结，不由得气极。
　　烟霞骂道：“你这般不把四小姐放在眼里，就不怕四小姐去崔侧妃那里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冯大娘见事情已经败露，也不耐烦与她们纠缠，出言讥讽道：“谁不知道咱们四小姐最是清高的，怎么会咱们斤斤计较，岂非有失大家风范？”毕竟那等眼睛长在天上的小姐，怎么看的见他们这等人呢。
　　“你！”烟霞等人虽然生气，却不知道该如何给这婆子好看，她们都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如烟霞这等，那都是当自己副小姐一般的人，几时受过这等气呢？有心给她们找点不痛快，却不知如何下手，前些日子谢国公小姐身边的丫鬟大闹厨房，后被杖毙的事儿还摆在眼前呢。
　　冯大娘见她们没话说了，却都杵在哪儿，也懒得理她们，只转头与湘镜说：“湘镜姑娘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湘镜压根没把刚才这点摩擦放在眼里，捧高踩低是这些人的天性，此时形势不如人，四小姐就只能忍着，她是半点不会瞎出头的。她道：“还真是赶巧儿了，原是橘琴姐姐也想吃那‘燕归稥’，我们院子里的小厨房正蒸着郡主要送去给瑞王妃的新点心，橘琴姐姐忙着呢，都顾不上给自己做点吃了。”
　　“哎呦可不就赶巧儿了，四小姐这点心就要好了，到时分姑娘一盘就是。”冯大娘一拍大腿，笑道。
　　“是啊，那就麻烦大娘了。”说着，湘镜悄悄的塞给她一两银子。冯大娘立马眉开眼笑，整个燕王府，就属英淑院的人手面大方。
　　烟霞在一旁听着，见冯大娘对一个小丫头这般服帖，橘琴不过是郡主的一个丫鬟，也敢跟主子似的要这要那，心里恨得不行，嘴上道：“我们小姐的点心，你竟然敢给别人？”
　　冯大娘见她没完没了的吵吵，皱眉道：“四小姐风都能吹倒的苗条儿人，哪能吃得了一炉？最后还不是赏给你们？你们怎么与人家橘琴姑娘比？”
　　烟霞气极，上去就给了她一巴掌，嘴里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般瞧不起我？平平都是丫头，她是哪个牌位上的人，也敢分我们四小姐的点心！”
　　那冯大娘管着大厨房这么个油儿水足的地方，自然是个强悍性子，之前不过是让着烟霞罢了，此时都被人打了脸面，哪里还顾忌她是谁，骂道：“好你个小贱蹄子，老娘看在四小姐和你娘的份上与你好好说话，你倒还敢动手了，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今天老娘不替你娘教训你，老娘就跟你姓！”说着就要动手。
　　湘镜虽然看泼妇骂街很有些新鲜感，但也觉得今天这事还是不要闹大的好，于是拦住冯大娘道：“大娘先消消气儿，这位姐姐也是护主心切，一时情急才伤了大娘，我代这位姐姐给大娘赔个不是，大娘看如何？”
　　那冯大娘虽然被打了有些不忿，但是烟霞怎么说也是四小姐的一等丫鬟，将来没准就发达了，她还真不敢怎么着她，这时湘镜打圆场儿，有个台阶给她下，那是再好不过了，便恨声：“全看在姑娘的面上罢了，换个人我可不给这个面子！”
　　湘镜又笑出了小小的梨涡：“就知道大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儿。我看着点心也差不多了，收拾好了让这位姐姐赶紧给四小姐送去吧。”
　　冯大娘冲着烟霞“呸”了一口，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烟霞被她弄脏了裙子，脸色一变就要追上去，湘镜心想这个人还真是不知见好就收，拦住她道：“我劝姐姐安生些，今日虽是冯大娘不对在先，但是姐姐却先动了手，这就是说到王爷面前去，姐姐也不占理。”
　　这烟霞整日跟在四小姐身边，很是潜移默化的学到了四小姐的脾性，说好听了是清高，说不好听了就是目中无人，只不过四小姐安静，她却火爆。
　　她见湘镜是个小小的丫鬟，穿着浅湘色的衣裳，并不是王府丫鬟的规制，便以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不过是仗着是郡主的英淑院出来的，又见她与冯大娘言语亲近，便白眼道：“我不与下等人说话。”
　　湘镜见她打量完了自己竟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得好笑，自己身上穿的乃是上好的素锦，虽然外表看不出华贵，但也是一等一的好料子，王府贵女身边的一等丫鬟，竟连这等眼光都没有。
　　她甜甜一笑，道：“姐姐若这么说，那姐姐岂非以后都不要说话了？毕竟你一开口，就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是？”见烟霞脸色又变了变，她才加深了笑容：“姐姐与我可是一样的人，也不对，论理儿，虽然都是一等丫鬟，但我毕竟是郡主身边的，郡主贵为郡主，又是四小姐的嫡姐，我自然是比姐姐更有分量些不是？”她拖长了腔调，奚落道。
　　见烟霞脸色已经气的由红变白再变绿，湘镜心道这不去学变脸真是可惜了，一边接过大厨房的人递给她的食盒，见里面不光有“燕归稥”，还有几小碟别的橘琴爱吃的点心，就连今天新出炉的那道专门给六小姐的点心都有，便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大娘想的真周全，橘琴姐姐肯定高兴。”
　　她提着食盒走到烟霞身边，突然冷下脸，又慢慢扬起一个笑容，轻声道：“这马上就到年下了，郡主最近忙的很，心情可不好，劝姐姐消停点儿吧，真冲撞了哪位主子，姐姐也就不用想看见明年的光景儿了。”
　　说完看也不看就离开了，不理留在原地的烟霞等人是何感想。
　　湘镜提着食盒进了英淑院就直奔小厨房，未语先笑，“橘琴姐姐你看，都是你爱吃的点心。还有这道，今儿新出的花样，姐姐尝尝。”
　　橘琴刚将点心包好，按容仪瑾的吩咐打发人给瑞王妃送去，这会儿饿得不行，湘镜此举简直是正中了她的心坎儿。
　　这时月梳正好也端了一盘点心进来，见橘琴已经有吃的了，便抿着嘴笑，“原来姐姐已经吃上了，看来我是白来了。”
　　如今月梳已经养了回来，浑身白嫩水润，半点看不出刚来的时候的消瘦样子，湘镜见是她，急忙替她端过来，道：“你怎么不跟着碧扇姐姐帮郡主琢磨过年的礼单？”
　　月梳替她抹了抹头发，道：“兰芷姐姐回来了，正帮着呢，郡主打发我来给橘琴姐姐送的吃点。”
　　她迟疑了一会，看向橘琴，“姐姐，我瞧着，郡主有些不欢喜？”
　　橘琴吃东西的动作一顿，觉得也不饿了，就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拍打了一下点心渣子，才与两人道：“在这瞎猜有什么用，去看看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