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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抵 ...

  •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像现在这样,沉默地坐在透明的玻璃屏前,盯着石板上那双枯黄的手发呆,面无表情地,一声不吭地结束这场死气沉沉的会面。
      他从来不问我什么,也不向我解释些什么,总是用万般无奈地眼神静默地望着我,如同我望着他那双手一样。
      结束的时候,他会站起身,久久的凝视我的背影,然后带着悲悯和痛惜的神情离开接见室。
      这些都是后来贾狱警告诉我的,尽管我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心潮起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增加了与他见面的次数。
      离开那座压抑的铁房子,我坐上了回市区的大巴,晃晃悠悠地来到了二院。
      二院新建的大楼已经投入使用,父亲的办公室也一并搬了过去。
      我拎着保温盒坐上电梯,与迎面的护士长打了声招呼。
      “来啦?”
      “嗯。”
      “院长还在手术台上,今天忙得很呐!”说罢她靠近我,在我耳边低语,“据说是政府里的高官,随行的人都站不下走廊了!”
      我兴致缺缺的笑笑,对这些以讹传讹的消息我向来没有太大的兴趣,“我去办公室等他好了,您接着忙。”
      推开办公室的门,我瞥了眼堆放在办公桌脚边的几大箱礼盒,转身将保温盒放在了茶几上,整个人陷入沙发里,胸口闷闷地,有些无力。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外面的人推开,我顺着光线眯起眼,只见一个白大褂错愕地望着我,神情茫然地愣在原地,“呃——我来替院长拿个片子。”
      我点了点头,朝沙发里侧翻了个身。
      白大褂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在办公桌上抽走了一张片子,关上门前特意看了我一眼。
      在办公室里睡了将近三个小时,我才听到走廊外响起了交谈声,以及纷乱重叠的脚步声。
      字正腔圆地,便是父亲那浑厚独特的声音。
      “这手术其实你主操刀也没有问题的。”
      另一道声线低沉而温润,“我父亲只信得过你,我也拿他没辙。”
      说话间,一大拨白大褂涌了进来,为首的便是父亲,他微微讶然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邀请身旁的白大褂往沙发上坐。
      我赶紧起身站到了办公桌边,将脑袋掩在电脑屏幕的后面。
      父亲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些客气,“那些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们院里不允许这种风气,要不然我还得上交罚款。”
      站在一旁的白大褂们都笑了,那道温和的声线,携着淡淡地笑意响起,“那里面只是些水果,我父亲知道您反对送礼这种行为,所以特意嘱咐我,这些不是礼,而是给医院的慰问品,您要是吃不完可以发给下面的医生护士,千万别再让我拿回去了!”
      说罢父亲大笑了声,“那行,替我谢过顾书记了!”
      我悄然地从电脑屏前抬起了头,若有似无地扫过那张白净的脸,重新低下头的时候,发觉眼角莫名地有些干涩。
      “那顾书记是打算在我们院里住着,还是回你们院里?”父亲问道。
      “他想留在二院,那就让他住着吧,要麻烦院长上点心了。”话说得很客气。
      “那是当然,慰问品都送了不是!”父亲突然意味深长的笑道,“不过话说回来,顾医生有没有兴趣来二院高就?”
      那道温和声线的主人笑了,浅和地,谦逊地,“就是我想来,市医院也不肯放我走啊,背信弃义可不是什么好榜样。”
      父亲哈哈大笑了声,也不再强求,“唉,错失良才啊!”
      后来父亲还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太清了,因为眼角的酸痛让我有意得忽略了他们的对话,直到父亲送走了那些白大褂,他走到办公桌边敲了敲桌面,我抬头望向他,挤出一丝笑容,“爸。”
      父亲顿了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瑞士好玩吗?”
      “还行。”
      “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月前。”
      “住在哪儿?”
      “旧公寓。”
      父亲若有似无地点点头,从箱子里挑出一颗苹果,“去洗一下再吃。”
      我低笑,“您这是跟我分赃吗?”
      父亲笑了笑,“你也听到了,这是慰问品,吃着不伤胃。”
      我笑着接过苹果,起身走到走廊外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将苹果置于水流之中,哗啦啦地冲刷着,如同我那被蒙蔽了许久的心脏,慢慢地洗尽铅华。
      忽然身后响起了乖巧的男中音,我转身望去,是之前来办公室拿片子的白大褂,他拘谨地站在我身后,双手绞在一起,“你——是小也学姐吗?”
      我有些惊慌,转身紧紧地拧住水龙头,甩甩苹果上的水渍,然后重新回过头去,挤出笑容,“我是。”
      白大褂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有些激动地上前一步,“那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祁蒙啊!”
      祁蒙?
      有些模糊的名字,但我的确记得。
      我继续笑着,“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白大褂有些失望,“啊,不记得我了吗?我就是后来搬进——”
      “不好意思,”我打断他,“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我跟父亲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新大楼,转身走向有些陈旧的住院部,径直上了十楼的妇科,医生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传出里面的说话声。
      “那阵仗太可怕了,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呐!早知道我当初就报文科院校了,没准以后当个国家领导人,也随身带批保镖在身边,那架势多霸气啊!”
      一阵欢笑打闹声,在我敲门后戛然而止。
      “岳晓珊?”
      背对着我说话的女人扭过头,神情从茫然转变成了讶然,她猛地站起身走过来,一会儿摸摸我的脸,一会儿捏捏我的手臂,将我整个人扳过来再扳过去,然后尖叫一声,“小也!”
      我嗤笑,“嗯。”
      岳晓珊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你个混蛋还知道回来啊!一声不吭地说走就走,哪门子进修要去五年啊!人家都是几个月的,你是成心要避开我们吧?!”
      我抱着她失笑,“我避开你们干什么?”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却幽幽地看向我,“你——”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却突然莫名地甩了甩头,恢复之前有些神经大条的模样,“没事没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我淡笑,“嗯。”
      重新见到我,岳晓珊看起来很高兴,拉着我直奔七楼,冲进心胸外科的楼道,大大咧咧地叫着,“钱夹子!钱夹子!”
      我忍着笑,“都结婚了还这么叫?”
      她回头俏皮地眨眨眼,“这样才有情调嘛!”
      说话间,一张熟悉的脸从办公室里探了出来,见到我先是一愣,然后用视线将我从头至尾扫了一遍,才缓缓开口,“钱佳霖上手术台了,有事?”
      岳晓珊反问,“没事我就不能找他了?”
      他并没有理会岳晓珊的话,而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然后突兀地问我,“你回来干什么?”
      我失笑,“我不能回来吗?”
      “你不是决心与这里的一切老死不相往来了吗,干嘛又回来?”
      我收敛起嘴角的笑容,却找不到辩白。
      我不再说话,而选择定定地看着他。
      岳晓珊实在看不下去这僵持不下的场面,有些埋怨的责怪他,“陈楠,你别作了行吗,心里明明高兴地要死,还板着一张脸。”
      陈楠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高兴?她又不是为了我回来的!”说罢转身进了办公室,将门狠狠地甩上。
      我沉默着,岳晓珊却拽着我往回走,语气浅浅的,透着丝小心,“其实陈楠他为了你也是蛮拼的,你刚走那会儿他就跟彭世嘉分了,之后——”她偷瞄了我一眼,“之后他就转到了心胸外科。”
      她忽然加重了语气,“你知道从消化内科转到心胸外科要花多大的努力吗?相当于几年的专业全白学了!”
      我垂眸,“所以呢?”
      岳晓珊止步,复杂的看着我,犹豫再三后幽幽地开口,“这五年对你来说只是几秒而已,对不对?是不是还不够久?”
      我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回来是因为时间已经长到足以让你走出那个事故了,可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样,一辈子那么长,你难道想让它变成几天,几个月吗?”
      她叹了口气,有些阴郁寡欢,“小也,我知道要重新来过并不容易,可是你连试都不肯试,叫我们怎么帮你?”
      我沉默了两秒,淡淡的开口,“晓珊,五年前,我离开的那天,你去了机场,对不对?”
      岳晓珊有些堂皇地愣住了,我无谓地笑了笑,“你站在人群里,哭的那么大声,我怎么会看不见,”我顿了顿,悄然别过脸,“可是我没有喊你,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没有任何人能帮我,五年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
      我转过脸看着她,认真且固执,“所以你不需要替我担心,既然我选择回来,那一定是我已经拥有足够大的勇气来面对。”
      岳晓珊的口吻软了下来,“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对陈楠,还是那么决绝?”
      我淡然的一笑而过,对于陈楠这个人,我想要自私的选择避而不谈。
      我和岳晓珊一同下了电梯,在医院的停车场告了别,转身的时候瞥见一辆牌照是白底黑字的黑色轿车从我面前驶过,几乎要擦上我的脚尖。
      我驻步,心有余悸的站在那里。
      车子猛地刹了车,停在离我十米的前方。
      主副驾驶门都打开了,下来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走过来问我有没有事,我摇摇头,视线却绕过他们的肩胛,看向轿车的后座。
      其中一个男人不停地问我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检查,我只是摆摆手,绕开他,径直往医院大门外走去。
      当我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那辆白底黑字的车子居然停在了我的面前,后座的车窗缓缓滑下,一张白净的脸出现在我眼前,“你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我陪你去检查一下?”
      声线温润谦和,大抵每个出自书香门第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吧。
      我笑笑,“不用了,我没事。”
      他的眼眸忽然一亮,“你是徐院长的——”
      他拉长尾音,似乎在等着我的答案。
      “他是我父亲。”
      他看着我,微微蹙眉,“我只听说他有一个儿子,没想到还有一个女儿。”
      我浅浅的笑了笑,并不想回答他。
      或许是看出了我兴致不高,他便不再与我交谈,只是浅浅的颔了下首,然后滑上车窗,车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午后的车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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