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中开出的月季》璋素山

2、胡乱分割的第二章

　　“你这一个月，过得怎么样？写论文很累吗？”他问道。说实话，他毕竟整日坐在这里，没有办法那么全面地了解她，即使偶尔能传来消息，也都是比较重要的事情，了解不到太详细的，这让他感到空虚和烦躁。

　　“还好，大家都这样的，实习、找工作、写论文。”小林知道他对她没有恶意，但她心里清楚什么是专业关系，她已经在过去的一年中不受控制地透露给他太多个人信息，她想要有控制感。

　　可是，他这么一问，倒是真的让她想起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

　　前些日子，系里面别的专业有一个男孩对她挺有好感的，聚会什么的，都对她挺照顾。本来大家都在猜，那男孩儿是不是就要跟她表白了，她也在期待、紧张着，结果忽然的，那男孩就有了一个外校的女朋友。

　　她感到有点受伤。

　　虽然谈不上特别喜欢那个男生，可是，她怎么有一种被耍或者被甩的感觉呢？上个星期，她在系办公室的走廊里遇到了那个男生，本想好好地打个招呼，结果那男孩竟鄙夷地看着她，那眼神在叫她不要靠过来。她一时气不过，问男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居然说什么“我不会追你了，你别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来骚扰我”。

　　小林觉得，是不是有人在整她？可是她没有证据，也没有时间找证据，只有不了了之，可这件事情在她心里，撞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痕，有点疼。

　　“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吗？有没有，男同学趁着毕业追求你啊？”他问。

　　“没有，没有的，没有了。”小林的表情有点黯淡。

　　“算了，不愿意说就不说吧，”男人仔细看了她的眉眼，他好像看出了小林的落寞，竟抿着嘴紧咬了一下牙齿，仿佛在忍受痛苦，眼睛里掠过嫉妒的精光。她低着头，什么也觉察不出。

　　“瞧你没精打采的样子，想要男朋友啊？”他令自己放松下来，目光仍紧锁着她，口气却变得轻佻。

　　“啊？不是，你别乱说，”小林脸一红，“你不也没有女朋友吗，你不也活蹦乱跳的。”

　　“我出去就有了。”

　　“真的吗？”小林抬头看他，脸上写着吃惊。从来没他说过自己的感情问题，他向来都是套她的话，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相处方式。然后，见她回答地吞吞吐吐、前后矛盾，便批评她幼稚。

　　“那真是恭喜你，双喜临门啊。”

　　男人的眉目仍然略显沉重：“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小林很奇怪：“你是我的案主啊，你有喜事，我当然是高兴的。”

　　“是吗？”男人斜着眼睛，瞥着小林细嫩的指尖，看得专注，“她很幼稚很笨，追起来很累人，我要快受不了了。”

　　小林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话，她忽然想到，是不是因为他一直在牢里？是啊，他长得好又如何，有安全感又如何，毕竟是坐过牢的，打上了标签，对于追女孩子这件事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劣势。

　　她有点同情地看着他，好像理解他的难处。

　　“你别这么看着我，”他贪恋她的注视，却不喜这样的目光，“你以为我坐过牢，就不招女人待见了？”

　　他竟然露出一个有点狡诈的笑容：“蠢孩子。”

　　她也有点不高兴了，她什么话都没说，干嘛骂她“蠢孩子”。但还是那句话，她习惯偶尔被他调侃或者嘲笑，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说不过他或者斗不过他的，与其要与他争辩一番，不如暂时忍耐，反正，他也不是真的要伤害她。

　　“我从来没有看走眼的时候，虽然受不了，也仅限于我现在在这里，等我出去了，自然就能到手。”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隐去了所有的柔和，冷冷的却又十分认真地盯着小林，看得小林心颤颤的，甚至感到一丝慌张。

　　“我有一个心愿，还没有达成，也不是单凭我自己的力量就能完成的，”他看着小林，眼波荡漾，“你，能祝福我心愿达成吗？”

　　“当然可以，”小林本能地以为他是想要她对他爱情的祝福，立马说道，“你一定马到成功，顺利追到喜欢的女孩子。”

　　小林的想法有点复杂。作为相处过一年的社工，她自认为对他算有所了解的，至少比那些好像惧怕和疏离他的狱警们、狱友们要了解得多一些。他应该是个很强大的男人，虽然身着囚服，可他的气度并不比装备精良的警察逊色，甚至他们都要被他冷眼相待。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罪，小林不懂得这里面的蹊跷，而以她的见识，只有有些本事的人才会被卷入神秘的事件中。小林跟他聊过很多事情，她感到，他的经历丰富得吓人，他仿佛和她不是一个星球的，他知道的故事总让她觉得像天方夜谭，她私底下会怀疑，可倾听的当时却始终被他引导着，确信无疑。

　　她觉得，虽然他表面上愿意跟她这样的人聊天，甚至常能见到他算是温暖的笑容，但他气势骇人，一旦不高兴的话，那阴森森的情绪能立马让你感到透心凉。小林想，这样的人对于女孩子而言，是好的归宿吗？不知怎么的，她竟想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样的词，小林心里戚戚然，还是，不要被这样的人喜欢上了吧。

　　“好，记住你说的，不要后悔。”他盯着她，目光有点瘆人。

　　“你今天穿得很好看，”他突然以一种欣赏的姿态看着小林，那目光毫不遮掩，不是看小孩子的态度。

　　“哦，谢谢，我今天有面试。”小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高兴，毕竟他是个帅哥，又很挑剔，被他肯定是件不容易的事。

　　“你说过，毕业想留下来的，所以去找工作了吗？”

　　“是，不过。”小林叹了口气，她最近很苦恼，究竟是留下来，还是回家去。她是想留下来做社工的，可是，父母不太愿意她一个人待在举目无亲的大都市，经常催她回家。她思来想去，主意改了好几遍，现在，她觉得还是回家去吧。先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其他，以后再说。至于今天的面试，她是一个星期前投递的简历，那会儿她还抱着留下来的想法。收到面试的通知不容易，于是便去试试看了。

　　“不过，我现在想回家了。”小林有点无奈，眼里的神采也少了一些。

　　“为什么？”他没有意料到她的想法又改变了，面上明显一绷。明明上个月她还坚定地说，要留下来，手下也没有给他传来这样的消息。

　　“不为什么，不想留在这儿了。”小林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内心的起伏，年轻的学生，想法一天一个样儿，很正常。

　　周围的气场一下子变得阴沉了。男人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目光中竟带了受到欺骗或背叛的恨意。

　　小林吓了一跳，他很少用这种凶狠的眼神看她，他都是拿她当玩具的，是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还真是，任性啊。”他压住心头的火气，闷声道。她这是第几次改变想法了？第二次，还是第三次？好像自从论文开题了以后，她对未来的打算就一个月换一个样，散漫地令他日渐烦躁。

　　“是在耍着我玩儿吗？”他还是压不住气愤的情绪，嘴边竟有了一些狞笑。他已经对她有了想法，也试图在未来的日子里适应她，可是，她如此地朝令夕改，现在已经到了随意说离开的地步，他感到愤怒。尽管她还什么都不明白，他内心却已经不公平地产生了被背叛的情绪，这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她真是不可原谅。

　　“什么？我没有。”小林哪里担得了这个责任，她看到他的脸怪异地笑，那样子并不好看。她的心不自觉地咚咚跳，是不是自己之前跟他说了很多留在这里的“雄心壮志”，他记在心里了，这会儿便觉得受了欺骗？

　　“那个，你不要在意我说的话，我还没想好，”小林解释着，“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不过主意改了，不喜欢这儿了。”

　　“你还是考虑考虑留下来吧，”他感受到了小林的紧张，不再怪笑，耐着性子劝她。可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冷硬，好像言不由衷：“你看，你同学老师都在这儿，比亲戚都管用。以后你想吃什么玩什么，我也能带你去，你有困难的时候，我也能帮得上忙，不是挺好的？”

　　“啊？”他竟然，是把自己当做……朋友的吗？这样的认知让她有点愧疚。案主和社工，还可以做朋友，互相帮助的吗？她总觉得他把自己当调剂、玩具，结果他竟然说有困难的时候，他会帮她的忙，没困难的时候，他可以带她出去玩乐。

　　是因为她是他的朋友，所以她要离开，他才会不高兴的吧。小林忽然就明白了，她有点感动。自己是如此的浅薄，总以第一印象概括他的全部，监狱不是个能愉悦身心的地方，他怎么能不阴沉呢？其实，他的心地应当是善良的，这才能把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当成倾诉的对象，甚至经过经常的接触能当成朋友。

　　“真是谢谢你，”小林由衷地感慨，“可是，我已经不想待在这里了。回家找个稳定的工作，再相相亲，呵呵，我可能是需要一个男朋友了，一个人好闷。”

　　男人又开始咬牙，他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了。这是失败的象征吗？他和她相处这么久，不足以吸引她吗？他是没有明确地表白，可是，这么长时间的暗示、逗乐竟不能够让她有一点点自觉？她太蠢了。他是什么人，跺跺脚便能叫这土地四分五裂的人物，竟然一整年陪她在这里谈天说笑，她以为他这样的人，是普通的罪犯？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什么罪犯，他是来拿东西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样的事情他不会告诉她，只能先逗逗她，稳住她，等他出去了，再好好追求她。这样的好意，她竟然不知好歹地践踏，他的手攥成了拳头。

　　她以为谁喜欢待在这里装成一个需要帮助的弱者，整天等着她来救赎？他早就可以走了，只不过，他担心她不够了解他，担心她会愚蠢地不经思考就拒绝掉自己，便使了计策多待一阵子，顺便帮她把实习课程做完。她不知道，这样的安排，让他的同伴们吃足了苦头，一个个满脸怨像，让他这个做头目的也有些吃不消。

　　可是，她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地乱说话！罢了，也许，她不是那种，温柔对待就会回应的人。

　　小林觉得，真是过了好久，他都不说话，脸色暗暗的，好怕人。这气氛，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刚见到他的时候了，他表情不善地瞪着她，她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这种气氛尽管已经鲜少出现，小林还是觉得难以忍受，她不禁暗想，你不知道就是你这种恐怖的气场，才让人觉得嫁给你的女孩子可能会很可怜吗？居然还不自知。那女孩子哪里是幼稚，恐怕就是不想理你吧。

　　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见了，还是不要刺激他了。小林看看表，开口说要走。她有点遗憾，离别的时候终究是没有达到她想要的好结果，不过知道他也把她当成平等的朋友，她还是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