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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信与未来 ...

  •   当纪岚把那封信拿在手里的时候,她觉得有点抗拒,信封上粉色的小花朵都是长了刺的仙人球,想要把人刺得头破血流。纪岚轻轻地捏了捏信封,觉得这信还挺厚的,除了纸,似乎还有一块小小的硬硬的东西。纪岚猜不出是什么,神情凝重地把信塞进了包里。

      容谦钧待在家里快要疯了。他还没能很好地习惯半盲的生活,洗漱、吃饭、换衣服……什么都要花很长的时间,而且经常出错,弄得自己狼狈不堪。容谦钧不是一个急躁的人,可他此时觉得度日如年,内心的烦闷像一头猛兽已经把他吞噬了。吃饭吃不进嘴里或者洗澡滑倒的时候,他会大吼大叫,疯狂地破坏周围一切可以抓得到的东西。他有时也会受伤,尖硬的桌角或随处凸起的边柜已经让他留下了不少的淤青和伤口,可他已经毫不在意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偶尔得,距离的模糊感让他抓狂,他试图睁开左眼,好让两只眼聚焦。可是,每睁开一次,他都像是活见鬼一般,吓得瑟瑟发抖。他眼前的女人变得越来越鲜活了,她的黑发飘扬,好像她站在阴风中,能带来刺骨的寒冷。她的面容也越来越狰狞了。她张着嘴,可惜不是对着容谦钧微笑,而是狞笑着,带着眉眼里露出的邪气,如同讨债的女鬼,随影随行,叫人夜不能寐。容谦钧每看她一眼,她都好像知道似的,笑得更加得意一些,那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仿佛她正向容谦钧走来,一直要走到他的心里去。

      容谦钧已经不再吃药了。他想明白一件事,便气得把所有可以帮助他恢复视力的药一股脑地倒进了马桶。那医生说他的视网膜有没坏死的部分,吃些扩血管的药能恢复一些视力。可是,容谦钧越吃,越觉得不对劲。视野,好像是稍微大了一点,可是,清晰的地方通通都是那女人脸庞和五官的勾线!视力恢复一点,那女人的脸就清楚一点,容谦钧看到她的狞笑牵动了脸上的肌肉,额头正流着半凝固的血,甚至嘴角,都生出了一颗小痣。容谦钧吓得跌坐在地上,那张可怖的脸,分明像温柔可人的何观颐!

      怪叫一声,容谦钧赶紧闭上了眼睛。可鬼化的何观颐不肯走,依然牢牢地刻在容谦钧的头脑中,笑着,却掩藏不住眼中的怒意。容谦钧蹿进沙发,紧紧地抱着硕大的抱枕,浑身发抖,口中喃喃自语。

      纪岚推门而入,看到容谦钧蜷缩在沙发里,蓬头垢面,心中一阵酸楚。她小心地走到容谦钧的身边,放下手中的餐盒,轻轻地拍了拍他。

      “不要,不要碰我!”容谦钧感到有人碰他,吓得魂不附体,伸手在纪岚身上乱打。

      纪岚被吓了一跳,赶紧躲开,难过地大声制止他:“谦钧,你不要这样,是我,我是纪岚。”

      容谦钧听到纪岚的声音,好像找回了一丝理智,他放下挥舞的手臂,但是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纪岚不知道该跟容谦钧说什么,她干练惯了,面对如此不正常、脆弱的容谦钧,她不知道是应该安慰他,还是鼓励他振作起来。两人都不说话,偌大的房子陷入一片沉寂。

      忽然,容谦钧动了一下,他似乎感受到纪岚陪伴在他身旁,多一个人的温暖减轻了不少刚才被“何观颐”吓到的恐惧。他的神智又回来一些,好不容易,沙哑的嗓子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纪岚,观颐来,找我了。”

      什么?纪岚不敢相信地看着容谦钧,觉得他是不是真疯了。“真的,我以前对不起她,她来找我了。”容谦钧说到这里,竟然吸吸鼻子,嘤嘤地哭起来。

      “你见到她了?”纪岚想,容谦钧这般激动,应该在家里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虽然纪岚也不信神鬼,可是最近她所发现的怪事一桩接一桩,心理承受能力下降了不少,也跟着寒意四起。

      “嗯,看到了。”还没等纪岚的汗毛竖起来,容谦钧接着说,“我眼里的那个女的,就是何观颐。”

      “你说什么?你,你怎么知道是她?她早就出现了,你怎么现在才知道是她?”纪岚其实非常害怕,如果不知道何素履可能有牵扯的话,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何观颐变成厉鬼使的招数了。可现在她觉得何素履在这件事可能扮演了某个角色,恐惧感稍稍降了下来,还剩一些理智。

      “之前看不清楚,”容谦钧声音粗哑,“现在,现在清楚一些,就能认出来了。”

      纪岚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的心好乱,她徘徊在闹鬼和伤人两个概念之间,房子里的强光仍然让她感到灰暗。她忽然想起包里还有一封来自何观颐的信,瞳孔忽地放大,好像被吓了一跳。纪岚心如擂鼓,她定了定神,缓慢地小心地把信掏了出来。

      “谦钧,我把信拿来了,你看吧。”

      容谦钧“望着”纪岚,说:“你……拿来啦。”随后,他把头转向一边:“我看不了,你拆吧。”

      纪岚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恐慌,拆开了信。信封里放着一块剪下来的旧报纸、叠起来的两张活页纸,装订的纸孔都被撕烂了,看样子是从本子上撕下来的。此外,里面还放着一个小小的手机内存扩展卡。纪岚不知道该先看哪个东西比较好,她看来看去,觉得看扩展卡里的东西有些麻烦,于是打开了放在最上面的报纸。

      这是一篇四年前的报道,标题是《女学生情感受挫压力大,轻生跳楼最终命丧黄泉》。纪岚一看,立觉毛骨悚然。在容谦钧的暗示下,纪岚一直以为这是何观颐生前给容谦钧的情信,看信的封面,也写着“From 观颐”的字样。可是,她死了的消息怎么会在信里呢!纪岚一时之间根本想不明白一个死人如何送信,如何把自己死去的消息放在信里送给别人,她觉得事情蹊跷得可怕。但她知道,这封信现在她和容谦钧手上唯一的线索,即使何观颐真要报复,这封信也许能让容谦钧死得明白。纪岚按了按心口,逼着自己继续看报道的内容。

      报道篇幅不大,写得比较简单。内容主要是说何观颐是信大大四的学生,突然跳楼自杀身亡,引起了一定的社会舆论。经过调查,警方和校方得知,何观颐刚刚分手,精神状态十分不好,一时想不开才酿成了悲剧。报道还称,现在的大学生精神脆弱,经常动不动就离家出去、自杀轻生,是非常不成熟的行为,给自己,给家庭,也给社会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信大非常重视此事,特别破例给何观颐开了告别会,但目的不仅是惋惜一个学生的离开,更重要的是借这个机会,教育全校学生,要自立自强,注重精神健康,并从此以后加强了信大学生的心理健康教育和监管工作。
      读到这里,纪岚觉得何观颐挺可怜的。她在痛苦的时候,学校不来劝慰,她死了,还要被当成反面教材。纪岚叹了口气,打开了那两张活页纸。

      这是何观颐生前的日记。纸张经过时间的消磨,变得有些微黄。纸的有些地方好像被水滴过,不太平整,上面的墨迹也散开了一些。纪岚慢慢地念起来:

      “201*年6月20日天气晴

      “我知道刘悦她们几个怕我出事,整天看着我。可是,我不会出事的,我保证。

      “已经分手一个月了,但对我而言,这一个月,就像五年、十年那么长。最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即使我的心,还痛得好像针扎一般,但我已清醒,我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还有为我操心的家人要照顾,我还有……

      “我多么不愿意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逼迫自己振作,可是,如今,除了这些‘理智’的语言,我想,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能让我忘记他了吧。其实更好的药,是时间,我已经熬过了第一个月,再过不久,我想半年、一年……应该就能,真的好受一点了吧。我不愿意怀着痛苦的心情过一辈子,我会耐心地等,等到时间真能冲散一切,等到我的心慢慢变得坚硬。我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所以,我也不相信厄运会永远降临在我的头上。

      “从现在起,我不会再提起他的名字。

      “多么可笑啊,我试图把他彻底地丢出记忆和脑海,可是,我最终只能把他封在某个寂静的角落。我希望,直到那角落落满了灰尘,直到我渐渐走到人生的尽头,那儿也不会被碰触。

      可是,可是内心深处,我仍然在想,能不能偶尔再见他一面……”

      房间里忽然寂静无声,沙发上俩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容谦钧自然是愧疚的,当年的分手,他并未放在心上,他不过是觉得腻了,需要寻找下一个目标,却没想到给何观颐带来了如此沉重的打击。她的日记写得悲情又无奈,她是温柔的弱者,却试图坚强地过日子。

      纪岚也同情这位死去的姑娘,也理解被所爱之人忽视、抛弃的痛苦,然而,她却在感伤之余,发现了一个矛盾之处。

      “谦钧,你有没有发现,报纸和日记的内容相左?”

      “什么相左?”容谦钧喃喃道。

      “何观颐在日记里已经整理了自己的情绪,表示要忘记你,重新过日子了。可是,她怎么又会突然跳楼自杀呢?”纪岚问道。

      “我,我不知道。”

      纪岚重新拿过报纸,细细地看了报纸的出版日期和报道的细枝末节。“何观颐是6月22号死的,而日记是20号写的。真么短的时间,她的情绪变化怎么会这么大?”纪岚觉得奇怪,“谦钧,你还能记得你和何观颐分手的那年,6月20号到22号,发生过什么事儿吗?”

      容谦钧低头沉默不语,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看着容谦钧病恹恹的样子,纪岚知道,他受着身心双重的折磨,已经崩溃了。她迅速地擦了一下自己已经蒙了水汽的眼睛,重新振作,翻看信封里其他的东西。

      信封里掉出一张小小的便签纸。她捡起来,看了纸上的字——“看完观颐留给你的所有东西,然后去**陵园找她”。

      “谦钧,我们要去何观颐的墓地。”纪岚捏着纸片,沉声说道。

      “什么?”容谦钧的嘴唇有些发颤,“我不去。”

      “这信里有线索,我们只要去拜祭她,就可以知道你的病是怎么回事了。”纪岚定定地看着容谦钧,态度不容拒绝。

      ***
      夏日的炎热早已滚滚来袭了,市区里闷热、躁动,像个沸腾的锅,而此时,纪岚带着容谦钧正远离喧嚣,慢慢地走在宁静的陵园,去寻找可能存在的未来。

      容谦钧几乎成了盲人,他任凭纪岚拉着他,不辨方向地摸索着,耳边是嗡嗡的蝉鸣声和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他已经好久没能过聆听这样自然、美妙的声音,鼻尖的草香和不时洒在脸上的斑驳树影,让他长久慌乱恐惧的心得到了一些安宁。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感到前面的人意识他停下来。

      “应该就是这儿了。”纪岚看着面前石碑上何观颐的小照片,站定下来。

      她未曾见过生前的何观颐,如今在此情此景下拜见,她觉得有些愧疚,也有些无奈。你我生前未能认识,死后我却带着不纯净的想法来见你,还望你能够原谅,纪岚心说。

      “她长得跟何素履是有点像,”纪岚说,“眼睛、嘴、脸型,都有一点像。”

      “你,你别说了。”容谦钧不忍听下去。

      纪岚回头看他有点排斥的样子,小声地叹了一口气。“这里,打扫得挺干净的,还有花……”纪岚拾起一束已经干枯得不像样子的花,“应该,常有人来看她吧。”

      容谦钧沉默不语,可他喘息已不像那样平静。纪岚望着他的脸,发现,宽大的墨镜下方,已经渗出了一点泪迹。

      无论他有多么花心,多么讨厌自己,他终究是自己所爱的人,纪岚看了一眼他们紧握的双手,轻轻地松开了。

      “我,找了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线索。”纪岚弯下腰来,跪在石碑前,仔细地寻找着。果然,石碑下方,有人拿石头压了一封信,这信封不大,只能露出一个小角,不仔细找的话,可能发现不了。

      纪岚小心地抽出信,回头又看了一眼怅然若失的容谦钧,撕开了信封。

      这是一封打印的信,纸还很新。纪岚读了一会儿,鼻息渐重,她强忍着内心的悲苦和震撼,忍得肩头不住地颤抖,抬起头来,已是两行清泪滑过了脸颊。

      “容谦钧:

      你能看到这封信,就表示你已经失败了,你这个无耻的、不知悔改的混蛋。虽然她可能还会心疼你,可是你不配,你将永远像现在这个样子,赎你的罪。

      也许,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不委屈,你是罪有应得。她本来已经好了,已经答应我们会好好生活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在她快要走出来的时候落井下石?!你知道吗?跟你见完面,她就崩溃了,谁也劝不了,傍晚趁着大家去澡堂的时候,她就跳楼了!

      我真的,给过你好多、好多次机会,多得我都憎恨我自己。我没想到,看到相似的脸、相似的名字、号码,甚至你都拿到她的信了,你都不会问问自己,是不是还欠她一句‘对不起’!

      我本来想,你若是能忏悔,那她死得也不算亏。可是,你还在玩弄其他的人,我真替你感到恶心。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秘密本该由你自己解开的,可惜了,你失败了。我不是让你读完信封里的所有内容吗,你为什么不好好看完?她的手机扩展卡你没看吧。也是,你要是看了,现在就不会看到这封信。

      她真的很爱你,拍了很多跟你在一起的画面,都舍不得删掉。她还录了一段视频,希望你能倾听她,可惜,视频还没能送到你手上,她就让你给害死了。也好,她的心愿,我来帮她完成吧。
      她让你25号的晚上,到学校的镜湖边你们邂逅的地方见她,她不是想纠缠你,只是想好好跟你道个别。倘若你看了那张卡以后,能去镜湖赴这个约会,即使迟到了四年,也算完成了她的心愿,我,就会放过你。

      可是你没有。这张卡我6月初就给你了,我每天都在小镜湖等,一直等到28号。好吧,既然你希望我给她报仇……我的准头很好吧,我练了很久。

      容谦钧,事已至此,你也不要抱什么复原的希望了。她那么喜欢你,就让她一辈子留在你的视线里吧。这样,你就不会再爱其他人了。”

      纪岚抬起头,回望呆滞的容谦钧,泪流满面,不知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的真相。容谦钧仿佛感受到纪岚的颤抖、无助,他慢慢地跪下来,对着何观颐的墓碑,轻轻地摘下了眼镜。

      他睁开眼,他的视线里什么都是模糊的,只有一个何观颐,她是那么清晰、生动,发丝根根分明,瞳孔留白,嘴露尖牙,她表情狰狞,正阴阴地盯着他,盯着他……

      后记
      这是一个准备了四年的复仇。其实她一直在犹豫,一直在动摇,只可惜,他是个不领情的人。据说那种可供玩乐的激光灯真的能造成人视野的盲点,请务必谨慎购买,小心使用,更加不要拿着它当武器。

      其实更应该告诫的是那些花心的男性或女性,有时候,不知道珍惜的后果并不在你的想象之内,现实生活中的矛盾冲突,要比小说里写的更加张狂、变态,不信的话,看看每天的新闻。

      多谢阅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 信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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