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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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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这心里真舍不得让他走,这个孙学林可是个猛将,都三天三夜没睡了,还干劲十足,这不才从山上下来又去了趟工地,完事躲这眯一会儿,你们又找来了。”济南口建设的监工带着李振河他们马不停蹄绕过建筑工地到后方的物资集中区,嘴上喋喋不休说着,拉开了最里头用塑料布遮住门口的物资帐篷。
李振河一眼看去,里面堆满了成山的一捆捆救灾物资,根本分不清孙学林在哪儿。监工带他进到里头,刚想把孙学林喊起来,李振河拦了一把,他是才看见孙学林窝在一堆防潮垫上,就那么脱了外套,随手拉了一块塑料布盖着,看样子睡得正酣。
犹豫了一会儿,李振河知道学林是真累,不知道的是该不该现在叫醒他。
孙学林其实睡的不沉,毕竟工地随时可能找,而且他心里搁着事儿,在李振河盯着他的功夫,迷迷糊糊醒了。睁开眼就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他还以为自己做梦了,对着李振河傻笑了好一会儿。
“睡够没有?”李振河不由的被感染,也露了笑意,出声道。
孙学林这才发现不是做梦,爬起来,“你找我?”
“废话。临时把你先调回我那儿,有意见没有?”
“急事啊?”孙学林刚睡起来脑子是不太清灵,可也知道自己在这一片儿工地的本职没调动呢。不过要是真有急事儿……哪干都成,跟着李振河最好。
“很急。”李振河收敛笑意,严肃起来。
“走。”孙学林二话没说,翻起来把外套一披,就往外走。
一出帐篷,候在外头的宋更倒是敏感的发现异样,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孙学林——黑眼圈儿和青胡茬,让这人本来很差的脸色变得更差,三天三夜没睡又精神高度集中做工,现在刚躺下眯了没几分钟又爬起来,不光是劳累,是个人都承受不住来回折腾。
因而孙学林的脚步显得虚浮不少,不过走在前面的李振河明显没发觉。
上了车孙学林还是有些疲态,李振河也知道他苦,特意把后座让出来给他睡会儿,安排宋更坐副驾驶,自己则在后座给孙学林当人肉枕头。
“多年没见你倒是吃得壮了,枕着还挺舒服的。”孙学林像是习以为常,也不扭捏,上车后倒头就睡,头靠在李振河宽宽厚厚的臂膀上。
李振河憨憨一笑,帮他盖上件车里的备用衣服。
这一趟带车下来,为了不走空,李振河他们后备箱又装了些成箱的螺帽灯泡电线什么的杂货,车厢是物尽其用垒得严严实实。
路上颠簸,车后备箱那些东西摇来晃去撞的丁零当啷,李振河怕吵着孙学林,就侧身拿手一直扶着那些装了货物的箱子。
宋更通过后视镜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平素是个冷漠淡泊的人,经历了这场灾难之后更是无挂无牵、心如死灰,只想着完成任务,对别的都漠不关心,现在因这哥们俩的好关系倒是产生了几分艳羡——到底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人啊,还能有那么坦然的笑脸,还能有这样密切的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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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彻底黑之前,他们踏着日落的点儿回了山上,正来得及把车上的灯泡电线用上。一下午功夫,建设队已经把今夜要用的几间板房建好了,只等着拉上电线扭上灯泡铺好床褥就能睡人,足够安置程乡长他领上去的村民们。
韩慧和程乡长忙忙呼呼在食堂里,拿纯净水烧滚泡了几碗泡面端给没赶上饭点李振河他们。
李振河顾不上客套,一天没吃饭也是真饿了,一手接过泡面碗狼吞虎咽吃了几口就开始规划下一轮建设必须要用的基础建材,指挥人把成堆的建材成套划分,垒好装在货车后斗,方便明天天一亮就行动。
孙学林一觉睡的连车都没顾上下,睡醒了就和宋更俩人就地窝在车里盯着地图商量行动路线,煮好的泡面都是李振河叫人送过来,还特意叮嘱给他们俩一人卧了一个土鸡蛋。
“老宋,我已经想好了,我们从这调头,沿着还完好的省道绕到江油再到武平,这样看虽然我们绕了一大圈但比我们把建材背上山节省了太多时间了。”孙学林指头沿着地图上的省道划了一圈儿。所有通向现有建设地的道路都损毁了,凭人力背建材太不现实,只能绕远路。
“既然要绕,我们不妨考虑这样。”宋更干瘦的手点点地图上一个小点——永利村,永利村和建设地之间画着一条灰色的小路,他的手指顺着路滑到建设地,把路指给孙学林看“比那样绕至少节省三天时间。”
“永利村这边儿…有路吗?”孙学林语塞了一下——就连花大价钱大力修建的国家公路都不能在这次震中保持畅通,这条小路……
“我以前走过。”宋更认真的说。
“那现在通吗?”孙学林又问。
宋更不能确定的摇摇头,没说话。
孙学林想了想,拍拍他的肩膀,下车去找李振河商量,顺手把吃完的面碗带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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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李振河拍了板,就按宋更说的走。
安排好了一队货车,配了一辆推土机开路,一大早孙学林就带上手下司机上路。当然,宋更也跟着指路。
永利村是香桂乡下属的一个少数民族小村寨,山高路远,进路出路都不太方便,所以平时都没人进去过更不熟悉道路。这次天灾几乎覆灭了整个村子,只有几个人逃了出来,也待在山下的救援中心再不愿上山,此次从永利村绕道只能靠进去过一次的宋更指点。
推土机沿着依稀可辨的山路一边推平天灾震落的松散土石,一边缓慢向前挪进。山路蜿蜒难走,宽度不过两米,有些地方甚至呈六十度斜坡、之字形路线,拐起弯来都得小心翼翼腾转挪移使出百般解数方可安全过关。
“注意右侧路基松散!后面的车小心一点,跟上跟上。”孙学林戴着顶安全帽,手里拿着对讲机从容指挥后面的车队。他毫无倚仗的站在推土机侧翼翻板上,腰上安全绳都没挂。脚下就是万丈悬崖,他还一手拿着对讲机说话,一手扳住推土机的车盖,一幅一心二用的样子,半点危险都不顾,倒是旁人眼看着他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掉下去,一直揪着心。
“停,停!”孙学林冲着对讲机吼了声,让推土机停在前边稍微大一点的一个平台上,自己跳下来踏在实地上。原来,远远能看见的山路倒是通了,只是眼前被块砸下来的巨石堵住了三分之一。
宋更坐在第一辆货车上压阵,也看见了异常,急忙下车跑过来。
“看样子大车过不去了,换小车吧。”孙学林抹了把汗,跟他说了一句,指挥着大车在这平台上靠边,把后面跟的轻型货车让道前头。这一趟大车上的建材运不上去还需要小货车上去后把货卸了再来拉一趟,打了个麻烦。
换了轻型货车,孙学林亲自领队驾驶着头车,宋更就坐在边上和他同乘一辆。
小货车绕过挡路的那块巨石,后面的山路除了没有塌下来的土石覆盖,路况和前面一般无二,都是上坡路外带之字形线路,饶是孙学林这一把好手也是紧张的鼻尖出汗,“这TM叫什么路啊,老子要是能活着回去……我要找我老婆孩子去,不对,我老婆跟我离婚了,已经不是我老婆……我说老宋,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整天这么闷,你老婆不烦你啊?”
孙学林有个怪癖,他一紧张就爱不停的说话。应该说驾驶员为了防疲劳都愿意跟副驾驶说几句或者在车上放歌醒神,但是他遇到了闷葫芦宋更就没辙了,“我说你说句话行不行啊,你说句话,我还能知道自己还活着呢。”
“我也想过离婚。”宋更啜嗫了半天,实在没得说,皱着眉头憋出这么一句。
孙学林乐了,“哈,你这句话说的显得我俩……走的比较近啊。”
“你和李振河走的比较近。”
“那是,我俩老朋友老兄弟了,他原来是我哥部队上的,后来……后来我哥牺牲,他送骨灰回来,我才第一次见他,就一直跟着他混。不过……到现在也十六年没见了,这次在这里碰上,是老天给的缘分。”
孙学林说起这个的时候,宋更敏感的注意到他的表情。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慨?有一点儿。悲哀?有一点儿。高兴?也有一点儿。还有一点儿说不清零的东西。
“对不起。”宋更没细想,以为自己的无意让孙学林提到伤心事了。
“没事,”孙学林不以为意,“对了,李振河这个人啊,粗枝大叶惯了又常让人捧着,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们也别往心里去。”
宋更没想到孙学林才在营地呆了半天功夫就事事洞明,点点头,“当官的习惯,他的领导力和感染力,还是有的。”
“哈哈哈,你比我了解他!”孙学林看宋更这么认真的分析,忍不住就笑出来了。就在这时候,他胸前迷彩服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俗语有句话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背后说人的时候说不定那人也有感应。
他把车往前开了一段儿停在宽敞一点的路上,命令后面的车依次减速,停下休息。
拿出电话一看,果然是李振河来的。
“喂,李局长啊。”孙学林踱到一边。宋更也下了车,手里拿着扳手帮着司机检修几辆车的轱辘轴承。
电话里传出来李振河的声音,“学林,现在就是咱们进度少,别人上报起来都是一百多套一百多套,咱们只有人家地市的零头,你告诉我你现在搭了多少套?”
“我还在路上——”
“还在路上?!”电话那头的李振河炸了。现在他正在中央指挥部开会,这次汇报可只报了昨天搭建的几套板房,比别人建设的差一大截,“孙学林!我相信你,可你现在让我面子上挂不住!”
这劈头盖脸一顿削让孙学林抹了一把汗,他往山上走几步,好不容易找着强点儿的信号,“你再扛一扛嘛,你就再扛两天……”
“几天!”
“哎呀,两天,就两天,两天之后我给你个大惊喜。肯定不让你们失望!”
“好,孙学林这是你说的,你要是办不成看你回来我怎么治你!”撂下狠话,李振河按掉电话。
孙学林松了口气,把电话重新塞回口袋,嘟囔着说了句,“这鬼地方,竟然还能有信号……”
话音没落,他耳朵里突然响起嗡嗡的轰鸣。
两边的山脉开始不住抖动——又震了!!
巨石土块滚滚而下,追着孙学林的脚跟就来了,他着急忙慌赶紧下山,揣起手里的对讲机大喊,“所有人往后撤往后撤!!”
停在平台上休息的众人赶紧上车驾车往后倒!
“走!走!往后倒!倒!”孙学林来回指挥着司机,跑到一半回头一看,宋更没有逃跑反而又上了第一辆车!那辆车距离滑坡的地方太近,孙学林本来已经舍弃这车了,但宋更坐上去就不能坐视不管,他随手拿了旁边东子头上的安全帽,冲出安全区域跑进石雨泥流,不顾到处都是兜头砸下来拳头大的石头。
“学林!危险啊!”东子急着要拦却一把没拦住,倒是没安全帽的自己被其他人拉住了,只好看着孙学林一个人冲出百米外去救宋更。
“宋更!倒车快倒车!”孙学林奔跑咆哮着,接连被掉落的小石块砸了几次才到那边。
那辆车纹丝未动。车上的人也像是没听见他的喊声。
孙学林冲过去一把拉开车门,才发现驾驶座上的宋更像是着魔似得直勾勾盯着车窗外滚落的石块,就这么魇住了。他拽几把想把宋更拽下车,但宋更身子僵的比石头还硬,就像长在了车上,孙学林实在拽不动,奈不住就爆了粗口,“你找死啊,快倒车!会不会开,不会开滚开我开!”
宋更被这一句怒吼喊醒,说时迟那时快,他眼都没眨,手疾眼快迅速打起方向盘,堪堪在泥石流埋下来的前几秒钟启动了车,往后退出几十米开外。
突如其来的变化把孙学林甩在副驾驶座上,他愣愣的看着车前窗——沙土石块已经埋葬了道路,零散的泥土还埋住了半个车前盖。要是宋更再反应慢一点,那埋在下面的可能就是他们俩了。
“对不起。”宋更惊魂未定。眼前被沙土半埋的车窗让他有了不好的回忆……他从没有和别人说过,他也是在这次地震中被救出来的人,身上是没有伤,但心里……那种刻骨名心的惧意和被黑暗吞噬的无力感挥之不去。
等震动小了,孙学林才爬起来,把快盖到眼睛上的安全帽往上扶了扶。这路埋了,车是过不去了,自己又在李振河那儿打了包票……“还有多远啊?”
“上面、上面就是。”宋更咽了咽唾沫,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提到嗓子眼儿停跳的心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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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啊,累死了。”东子扛着一摞子板材,累得跟驴一样,满头的汗往下淌。
为了赶进度,孙学林顾不上山还在震,弃了车带着手下人,一人一摞子合金板往山上背。
“抱怨什么,只要还活着就没什么可抱怨的。”孙学林也是满头大汗,背上扛着的合金板在太阳直射下简直就是烤肉架嘛,他们就等于那烤肉,兹兹冒烟马上就熟了,再撒上点孜然——一捧土正好从山崖上稀稀拉拉洒了孙学林一安全帽。
他口袋里的电话又唱起来,这铃声他一听就知道是谁——“局长啊,你别骂我,等攒到一块儿骂,两天后你不是要来看板房吗……”
“谁要骂你了!我听说你那儿有余震,震了没有啊?”电话那头,李振河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听孙学林那儿余震了他就着急的打电话给他,没成想这小子一开口就是这一句,只惦记着他的嘱咐,命都不顾。
“震了没有?!它就没停过!”孙学林扛着沉重的板材还要说话,气都喘不匀。
李振河听出了不太对劲,“你没事吧?”
孙学林笑笑,“我还奇了怪了,你说为什么我走到哪儿它震到哪儿呢?”
听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李振河就知道他没事儿,“行了,学林,注意安全,我两天后去看你,挂了啊。”
“来看我?明明是来看板房的。”孙学林看看挂断的电话,塞回口袋里。有了这个电话,就算他再累,心里也是甜丝丝儿的。
宋更背着板材跌跌撞撞走在前头,不是存心想听,但这对话还是传进了他耳朵里。他突然觉得,有个人关心,关心一个人,还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