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水之赛冰

8、第八章

　　杨敏敏那天是突然请假离开的，没有人知道当她离开时她是怎样的表情。她的同学们目睹着她依然昂着头，迈着坚定的步伐稳稳得走出教室直至离开。
　　不管背后多少人带着好奇、嘲笑或疑惑的眼神望着她，也不管她的落泪和与秦杰的分裂会给多少人带来闲谈的资本，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得一走了之。
　　然后一连多天没有来上学，连学期考也是缺席。
　　直到开始放寒假，还是没人见到过她，包括秦杰。
　　不过秦杰现在也不想看见她吧。
　　当时楼梯上杨敏敏那反常的举止，只在当时引起他的一瞬茫然、好奇还带了些不安，自从徐遥告诉他关于那日学校后花园杨敏敏带了几个流氓来骚扰她之后，他对杨敏敏的憎恶已经到了不想听见任何人在他面前提到那三字或者那个人的地步。
　　他和徐遥走得更近了。如果说之前是他单方面利用了徐遥，那么现在，徐遥和他似乎更是盟友的关系。一个本来就讨厌杨敏敏，另一个现在害怕可能会有的打击报复，于是他们继续站在一起，即使那让他们“联盟”的人根本就不在。
　　由于不再是带有目标性，两人的交流随意了许多，秦杰越是了解徐遥，越是觉得她是个和杨敏敏完全不同的女人，那种截然不同深深得吸引了此时的他。
　　而徐遥，她也开始敢主动和秦杰说话，甚至直视他的眼睛，虽然可能没过多久又会移开。
　　不过由于杨敏敏的失踪和徐遥的逐日接近秦杰，几个胆子大的女生也开始尝试主动和秦杰搭话。可怜的秦杰多年来生活在某人“淫威”之下，还没经历过这样自在得与人交流的日子，一时间真是乐得找不到方向。
　　这天便是一学期的最后一天，众人来了学校听了成绩和寒假时候的种种功课等的布置后，便算是正式放假了。
　　徐遥走到校门口，忽然给秦杰从后赶上来一把抓住。“等会还有事不？要没事去我家玩么？”
　　“啊？”徐遥愣了下，有些害羞得脸红了。秦杰以前就说过请她去家里玩，不过徐遥总没当过真。在她心目里头，若是一个男生邀请了个女生去家里，便是代表了某些含义，所以怎么能去相信呢？可现在，秦杰真正和她开口了，她一时不知所措。
　　秦杰可没有她想的这么复杂，这个小姑娘是他的朋友，盟友，并且也是有些心动的对象，秦杰就好像个小男生般想要将自己的朋友带给家人看，一种炫耀宝物的幼稚心情，所以早上出门时候特意和休息在家的秦华说了声，今天会带朋友回家。
　　“要答应了就上车吧，走吧走吧。”秦杰瞧见徐遥原地犹豫着，心急得拉着她就坐上车安置好，随后用力一踩脚踏。
　　同一时间，秦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大门口，司机的位置上坐着的正是陈司机。
　　书房里头，本该不在家的秦天和杨敏敏正坐在书桌的两头。
　　“秦大哥，父亲说请您务必要出席他举办的酒会，请收下请帖。”
　　她从手袋中取出一张精致的请帖放在书桌上，看着秦天伸手取过。他不拆开，只是放在自己的身前，接着对杨敏敏微微笑道：“辛苦敏敏了呢，还要养病的你亲自过来。”
　　敏敏“嗯”了声，不答话。
　　秦天也不见平日里的严肃，虽笑容浅了些，但瞧着也是亲切得很。“敏敏，你和小杰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是小杰不懂事，看不见你的好，你别太放在心上。”
　　敏敏依然只是轻轻应声，神色依然冷淡，不见悲伤或愤恨，也不见被人揭开伤疤的恼羞成怒。
　　秦天看在眼里，眼中闪过戏谑，脸上仍维持方才的微笑表情不变。“敏敏，想不想考虑一下大哥我呢？不管是作为联姻的对象还是个人魅力，秦大哥都是好老公的人选哦。”
　　一边说，一边微低头，故意凑近了敏敏些。
　　敏敏冷冷睇了秦天一眼。“……我觉得，秦二哥更适合一些，如果大哥你不介意的话。”
　　“啊？”秦天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边重新坐正。“真是个有威胁感的小孩呢！”
　　敏敏也不理他，抬起手腕瞧了眼腕表，站起。“秦大哥，我该告辞了。”
　　“不留下吃午饭？听说今天小杰会带朋友回来呢。”秦天也起身，陪着杨敏敏走到书房门口，替她将门打开。
　　“我和他没有朋友上的交集。打扰大哥了。”敏敏淡淡说道，微微给秦天一欠身，走出房门。
　　下楼时正碰见秦华从厨房走出，看见敏敏，他迎上前。“敏敏不留下吃饭？二哥特地给你烧了你喜欢吃的菜呢……”
　　“谢谢二哥，今天我还要送几张请帖，改天再来。”她婉拒了秦华的邀请走出，拉开大门。
　　“敏敏，”秦华突然扬声叫道：“不管怎样，二哥都把你当了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的，别因为秦杰的事情和我们疏远，大哥和二哥永远都欢迎你。”
　　“……嗯，谢谢二哥。”杨敏敏站在原地，良久才回头，对着站在她身后的秦天和秦华微微笑了下，点头答应道。
　　才上汽车，敏敏疲惫得靠上椅背。
　　“小姐，需要等秦杰少爷回来再走么？”
　　“不用，开车。”
　　“可是……这会秦杰少爷应该快到家了……”
　　“陈司机，我说，开车。”她坐正，睁开眼命令道。
　　“……是。”
　　车才开走不到三分钟，秦杰载着徐遥的自行车停在了先前轿车所停靠的位子。
　　“二哥，我回来了——大哥，您也在呀……”

　　寒假的生活从秦杰这边来说是没有什么新鲜的，每天好吃好喝好睡偶尔约了谁或者谁出去溜溜。
　　这个“谁或者谁”却是有讲究了。依着往年，不是柯杰便是其他同性朋友，可是今年多了个徐遥。
　　寒假的第二天，是徐遥鼓起了胆子主动给秦杰打了个电话，便是有来有往。对于秦杰而言，这真的是种很新鲜的体验。女性的朋友，寒假，没有杨敏敏监管下的畅所欲言，甚至还能出去约会——对秦杰这种“纯真少年”来说，男女性出门就叫约会。
　　春节，之后初三。
　　这天秦天是老早就说过，要去杨家赴宴的。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每年的这天杨家都会举办一场酒会。
　　下午秦杰和徐遥通了电话，徐遥本想请秦杰出门去看戏剧，算是回请上次秦杰的大餐，不过秦杰拒绝了。据说是因为今晚秦华会陪秦天一起去酒会，他不能丢下秦灵一个人在家。
　　挂了电话之后，秦杰和秦灵玩着PS3。下午三点左右，坐不住的秦灵终于一把丢下遥控器，站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果汁。“说起来，三哥，今年杨大小姐倒真是没有找过你呢。”
　　秦杰手一顿，游戏里已经必胜的人物差点给NPC翻盘。“……怎么突然说起她了？”
　　“没有啊，只是觉得这个寒假过得特别安静。”秦灵喝着果汁从厨房晃悠回来，一屁股倒在沙发上。“不会有大清早的电话，也不会有人不到中午就大驾光临皮厚着脸皮蹭午饭，下午想午睡就午睡，想出门就出门，也不会有人命令着去做寒假作业……最好的还是晚上，大哥本来就够严肃了，偶尔给个笑脸还都不是装给我们瞧的……”
　　“哦，你完了，我要去和二哥说，你说大哥笑脸是装出来的！我看二哥明天还会给你做早饭不！”眼看电视里头的游戏人物已经必死，秦杰一把丢下遥控器跟着秦灵倒在沙发上，揉着秦灵的短发恶狠狠道。
　　笑闹了一番，秦灵无助得被蹂躏在沙发上摊成一团，良久才喘过气。“说真的，三哥，你不会觉得有点冷清了么？”
　　“会吗？不是你说的么，这是安静，我秦杰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安静的寒假。”秦杰仰躺在秦灵身边，看着电视里头NPC人物表演的绚丽绝技边回答着。“我还就怕她会突然出现，像往常那样自顾自得干涉我的生活呢。幸好没有，每一天都是幸福的一天！”
　　“哦……”秦灵随意点头，又闷了会一翻身坐起。“不过三哥，晚饭你自己解决吧，我出门去了。”
　　“啊？我这不是为了陪你才留下的嘛！你没人性！”秦杰趴在扶手上怒吼着，被秦灵习惯性无视。
　　“你可以再去给你那个什么徐遥的电话嘛，看她这么热情的，约她晚上出来总不会是问题。”
　　“……算了，我还是给大哥二哥守门吧。”
　　晚上十点多，秦天和秦华归来。
　　秦华多年的好习惯，十点是一定要上床的，所以今天的晚归再加上喝了些酒，整个人有些摇摇晃晃，由着秦杰和秦天扶了回房，简单得一番梳洗后就倒在了床上。
　　秦天是不会那么早就休息的，看着秦华安然入睡后他去卧室洗了澡，接着回了书房，结果一进门，秦杰居然在。
　　“难得你会主动来书房，找我有事？”秦天从小酒吧里头给自己调了杯酒，问着坐在另一头的秦杰。“要不要牛奶？”
　　“……大哥，我不喝牛奶很久了。”
　　“哦，抱歉。”秦天没有丝毫诚意得耸肩，一边递上一杯冰水。“你想问什么呢？”
　　“大哥，今天晚上的酒会……杨家没刁难你吧？”
　　“刁难？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秦天一愣，往后仰靠上椅背，带些兴味地问道。“因为你和敏敏的事情么？所以你觉得，今晚的酒会应该是场鸿门宴？”
　　“……嗯。”秦杰带些紧张得看着秦天。“大哥，要是杨敏敏故意刁难了你，你告诉我，我一定去找她算帐！”
　　“哈哈，难怪我还是想给你喝牛奶……”秦天忍俊不禁得笑了出声，好一会才收了笑，正色道：“小杰，杨家人没有必要因为这些孩子家家似的东西，来和我交恶。”
　　“孩子家家的东西？”秦杰低声重复了次，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是的，难道你觉得这些能当真？”秦天微压低声音，带些诱惑着问道。
　　“我……我当然不会当真！”秦杰怔怔得，突然猛地一摇头，大声道：“可是当时是大哥也表示过，杨敏敏她、她喜欢我……而且她那人小心眼，睚眦必报，我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找了机会仗势欺人。”
　　“今天敏敏没有出席酒会，而且杨家也没有人和我很正式地提起过这件事情。”秦天拍了拍秦杰的肩膀，以示他宽心。“请帖都是敏敏亲自给大哥送来的，她没有你说的那么小家子气。”
　　“她自己送的？什么时候？”
　　“哦，说起来就是你带了朋友回家的那天吧，差不多就是你回来前没多久她才告辞的。嗯，这么一说，她好像是算准了时间才走的，不会和你遇见呢。”
　　“哼，做了亏心事的家伙，怕我当着大哥的面揭穿她的伪装吧！”秦杰撇开头冷哼，一边闷闷得灌了口水。
　　秦天当作没有听见，自顾自又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们这是过家家酒般的事情么？”
　　“因为大哥也觉得敏敏她追着我的事情很幼稚很可笑？”
　　秦天静静得看了秦杰一眼。“不是，大哥从来没有那样觉得过。小杰，虽然现在说这话有点多余，不过我觉得能一直坚持自己梦想的人，都很了不起。不过这不是我和你要说的事情，杨家在今天的酒会上宣布了两件事。第一，敏敏的二表哥从英国留学归来，以后将会在杨家的集团公司里头负责销售方面的事务——当然，这和你也没多大关系，第二件事才是重要的。敏敏今年已经年满十八，即成年……杨家将会开始替她寻找适合的丈夫人选，入赘。”
　　这个时代的确还是存在着门当户对的，尤其是对于某些大家族而言，比如杨家。杨敏敏是本家的独生女，上头虽然还有一个很有能力的哥哥，但他只喜欢同性。杨家也算开明，没有硬逼着他去传宗接代，但所有的希望也就放在了敏敏身上。
　　其实秦杰是明白这道理的，可是乍一听见时，他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讶异了下，他嘟囔着一口喝干水。“哈，那我替娶了敏敏的男人默哀，他也是个英雄了。”

　　“敏敏，有没有打扰到你？”杨家大宅，舞蹈房，杨家太爷轻轻推开合紧的大门步进，便看见敏敏独自一人在空旷的舞蹈房里面对着镜子练着腿部柔韧。
　　“没有。爷爷找我有事？”杨敏敏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了毛巾试汗，边走到门口。“客人们都走了？”
　　“嗯，楼下这会已经开始整理。秦天和秦华临走前让我将这份礼物带给你。”杨家太爷从身后取出个紫色的小纸袋递给杨敏敏，也不再开口，似乎就等着敏敏自己来问什么。
　　已经年过八旬但仍精神得很的老太爷在这都过了零点的当口，看来还很有闲心和宠爱的孙女秉烛夜谈。敏敏心里有了这份认知，也不觉得奇怪，将手中毛巾随手扔回架上后取过纸袋。“爷爷，这边闷热对您身体不好，我们去小厅里坐会吧。”
　　“好.听说你还没吃晚饭，那就先去洗个澡，换了衣服，我也让厨房给你热些点心，我们祖孙俩聊聊。”
　　稍晚一些，小厅，桌上煮着壶热茶，炉边放着的是尚未拆封的那紫色纸袋，杨敏敏和杨老太爷对坐小茶几的两头。杨敏敏湿润的长发盘起拢在脑后，刚洗完澡后脸上红晕未退，可是双眼冷淡，甚至带些无神。
　　她替老太爷喝了一半的茶杯里添了些热茶。“爷爷，别喝凉茶，宗医生说了你的胃不能再受凉了。”
　　“嗯，还是敏敏贴心……礼盒还没拆么？”他指了指桌上的袋子。“总是秦家老大的一片心意，敏敏不会真为了那傻小子，连你敬爱的秦家老大老二都不理了么？”
　　“怎么会？刚已经看过了，不过我又装了回去而已。卡地亚的新款手表，我很喜欢，改天我会送封回礼的。”敏敏双手捧着玉般剔透温润的茶盅，浅浅饮着。
　　“我想他们要的肯定不是一封回礼……杨、秦两家在化工行业合作多年，我想不管是秦天还是你爸爸，都不会希望因为你和秦杰的事情闹得两家不愉快。这个，敏敏你不会不知道的。何况你也算是那两孩子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小你和秦杰还有那最小的都是在一起，你有的，你从不让我们给缺了那两孩子的，你的好，秦天不是傻子，都看着的……”杨家老太爷叹了口气。
　　“爷爷你放心，我都知道的，我答应了秦二哥的，不会因为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影响什么。”敏敏平和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也不见情绪有一点的波动。可越是这样的冷静，越是让杨老太爷心疼。
　　这孩子从小这样，该说是早熟还是过分理智？看看人家的富家子弟，吃喝玩乐样样都会，包括旁系的某几个，可他们家的呢？老大除了喜欢的是男人外什么都好，小妹从小就严肃顶真比他这个大当家的还成熟样，有时候他还真的希望这两个小的、尤其是敏敏，能带给他些什么刺激，可惜从来没能如愿。
　　他又叹了口气。“敏敏，爷爷有话想和你说。”
　　“您说，敏敏听着。”她放下茶盅，双手规矩得搁在膝上。
　　他再次叹了口气，像是不知如何启口。“……敏敏，本来你的事情，爷爷是不会干涉的，包括你喜欢谁，你选择了谁。我们都知道，你从小都是个认真的孩子，所以当时你说你喜欢秦杰……”他顿了顿，带了些不安却又有不知什么希望地看向敏敏，却失望得看见那孩子依然是一脸的冷漠，那个名字和那名字代表的人似乎没有引起她的一点反应——好吧，如果说那双本来平放的手现在扭在了一起，那还是有些变化的。
　　“……爷爷，您不适合晚睡，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是不想再受折磨、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早已猜到了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爷爷觉得，你毕竟还小，和那孩子的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快点调整好心情，重新找个好点的男生……好像你认识的唐伯父，他有个侄子，比你大些，今年刚考上剑桥；还有曹家的大公子，和你一般大，同年龄的该有很多话题可聊，以后可以找个机会见见……”
　　“爷爷，”敏敏静静得打断杨老太爷的话。“我相信你们的眼光。”
　　“可是……我们不是你啊，老公是要你自己选择的才会幸福……”他只是想给敏敏更多的机会，并不是想来逼迫她什么，他怎么舍得呢？
　　“选谁，不都是一样的么。”她淡淡得冷冷得说道，说着这个她对自己未来的决定。
　　选谁，现在还有什么差别？
　　“敏敏……”爷爷不想看见你如此没有精神啊，杨老太爷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爷爷，要是没什么事了，敏敏就先去睡了，爷爷晚安。”她不是不明白老人的心意，只是，她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差别。她站起，对老太爷道了声晚安就想回房，突然老太爷想起什么似得把她叫住。
　　“对了敏敏，爷爷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嗯？去公司帮忙么？”
　　“不是不是，你最近身子那么差，怎么可能让你再去公司呢？”前段时间敏敏生病，那倒真不是拿出去哄人的说法。那天敏敏突然告假回家，还没进门，居然是生生晕倒在大门口。医生来看了，给了个很古典的说法，气急攻心，需散心静养。
　　“那是什么事情，需要让爷爷说是拜托呢？”
　　“爷爷一个老朋友的孩子转学到你们学校了。是个和你一般大的，大概下个星期就会到，我和他家里都说好了会暂时住在我们家，敏敏，爷爷这个老朋友当年对爷爷有过恩情，所以爷爷想拜托你，那孩子初来乍到对这个城市和学校肯定会陌生，能否请你照顾一下呢？”
　　“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