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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察觉到哥哥送柳离去的响动,真田小心地扭转了肩部,他很想跟柳说,对不起,我听见了。
      今天引起的混乱是他始料未及的。每年入秋之后缠绕在身上的热度几乎都快成了习惯,对于真田来说没什么值得一说的,但这几天的情况有所异常,已经可以被忽略不计的体温好像在不经意间曲折着攀爬上去,一不小心就变成了今天的高烧——那可是久违了的病状。
      是从什么时候起……大概就是从开始跟随爷爷练习剑道的那时开始,高烧的感觉就远离了他。
      部活动肯定是缺席了,柳并没有让真田在校医室待上太久便将他送回家。那时真田的意志已经非常清晰了,他把真田圭一郎的惊讶看个一清二楚,哥哥显然也想起这种场景已许久不见,那种关切和怀念并存的眼神让真田顿时放下心来。强制性的休息让他也不坚持说自己已经没事了,但在他发现圭一郎留下柳家中喝茶闲聊之后,原本要合上眼睛等待睡眠的心情瞬间消失了,立刻便想起先前在学校听到的那些出自柳的话语。
      莲二告诉幸村那些事了……在校医室那段时间并不是发烧后最难熬的阶段,他原先硬撑着的精神舒缓下来,随即意识到幸村和柳一起离开房间,而且在走廊里说些什么。真田想分辨仔细,可完全听不清楚,只是人声与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好像渐行渐远了。无法抑制就要去猜测内容,猜测那些柳所猜测出来的内容或者是幸村对那些猜测的态度,真田放松不了,却毫无收获。他知道这次的高烧在气候之外或许还有别的缘故,就像幸村在校医室里轻笑着提起的那样;只不过他不能确定今年的体质是否真的变得像推断中那样差,简直像是回到了过去……
      直到后来柳突然提高的声调说出了那些关于剑道的话,真田才清晰地听见了。那是幸村所不知道的内容,他看不到幸村的表情也不能得知他的回答,他只能从其中大致明白刚才柳跟幸村之间的话题到底是什么。不会逃出网球、剑道以及曾在柳那边被提及的有关未来的话题,真田认为自己是可以明白柳的意思的,也能够理解柳的心情,但他不能理解柳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刻把自己放弃剑道的前后缘由告诉幸村。
      他拜托过柳,剑道的事情请务必不要跟幸村提起。真田家的道场传到祖父的手中是战后的事,那时的祖父还一心向往公职,家业荒废了不少,等到离开公职之后才觉得对不起祖先而勤奋起来;父亲天生与武艺、运动无缘,未能从祖父那里继承道场;而到了真田这一辈,长子圭一郎自小展现的天赋便令祖父欣喜不已,次子弦一郎也有不俗的表现,让祖父感叹道场终于后继有人。
      一直被祖父寄托着希望的真田圭一郎在读高中的时候却提出,他想去美国读书,而且专业是与继承家业全不相干的生物医学。那时真田虽然很小,但记得祖父失望的神情;在一周后祖父才松口同意,同时告诉真田剑道要更加努力,比起哥哥,他的技艺才刚刚体悟出了一些境界。哥哥决定去美国的时候真田已经开始打网球,这在祖父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可以和剑道相辅相成的爱好,自然不怎么肯定,好在真田一向保持了剑道和网球的平衡。
      不过,谁也没有料到,体魄强健的祖父会在顷刻间倒下。真田读国二的时候,在一个依旧持续低热的秋季尾声,道场由真田接手的事情被家族里的人们议论开来。那些关于年岁不适合的言论很快就能被垂危的祖父驳斥,祖父说只要弦一郎可以全心全意,道场交给他绝对不会有问题。
      这时立海大附属的全国征途刚刚拿到两连霸的称号,距离幸村的目标达成还有近一年的时间。真田看着祖父想起这些梦想,还未顺利地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对方,幸村的病便冲了进来,将他曾经无意中闪过的放弃网球的念头堵在他的口中。
      幸村甚至没有说过网球部就拜托你了这句话,他仅仅用病情就把整个梦想交给真田,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在美国开始了硕士攻读的圭一郎回国后看到真田在网球与剑道之间的犹豫,立刻说道场由我来继承,从祖父过世之后便再没回过美国。
      真田记得,正在读国中的圭一郎跟什么都不懂的他说起过梦想中的点滴,虽然听不明白但看哥哥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可在他继承道场的前一天真田拉住圭一郎问个究竟的时候,他的脸上静静的看不出先前的憧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家业比较重要。
      真田还记得,在国中毕业之后,哥哥曾经语调正式地与他谈话,问他高中是不是还要继续网球方面的活动。真田不知道圭一郎为什么要问,他那时只知道幸村以后不能参加比赛了而幸村又希望看到立海大附属的胜利。他说网球会认认真真地继续下去,会为了胜利继续努力;圭一郎的严肃很快就收了起来,他说他原本想把道场交给真田,但看真田这么坚定,那也就放心了,弦一郎总算找到自己想坚持的事情了。
      在圭一郎眼中,真田弦一郎从小就是个总是在别人的希望中去做的人,而不会出自自己的希望。作为兄长,看到弟弟为梦想而奋斗的样子的确是件鼓舞人心的事,圭一郎笑着走回道场,留下的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逃离家业的祈望、为此顿时充满罪恶感和歉意的真田。
      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实在是太任性了。真田在圭一郎看不见的地方垂下头,好像自己已经走上不能后退的路途,他不能后退,连圭一郎也一同后退不得。
      现在莲二在跟哥哥聊些什么……真田想到的都是柳在与幸村对峙后被激发出来的那些有关前途的事,或许能让圭一郎发现他的梦想不过是来源于另一个人,究其原因不过是为了与另一个人之间产生交集——有悖于真田家的精神有悖于真田家的教诲简直达到了卑微的程度的梦想,而如今,更是趋于尴尬。
      真田不了解美术,不了解幸村现在生活中最重要的那些东西,他只知道幸村在家庭的影响下从小就喜欢画画而且画得很好,在班级里一直得到老师的赞赏。没有了网球的幸村现在只有画,真田猜想幸村将来应该会像他父亲那样在设计公司里占有首席的位置,或者干脆拥有自己的工作室,声名远播。他会站在顶端的……想起每次在幸村的房间里怀着近似于崇敬的心情看着那些其实并不明白的画幅的自己,真田发现自己设想幸村未来的次数远远比设想自己的要多。柳的质疑是准确的,真田弦一郎只看得见幸村给的现在以及幸村给的未来,那里写满的只有网球,似乎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脚步声,有谁靠近了真田这间跟主屋分隔开来的建筑的檐下。那不同于母亲的细若无声,那是哥哥的脚步。父亲的工作很忙,归家的日子极少,有的话也是调休出的假期,集中在一年中的那些天而已;祖父还在的时候,作主的是祖父,而现在当家的便是真田圭一郎了。在小时候的记忆中,照顾自己的人除了母亲就是哥哥,虽然相差了十岁,但哥哥还是很喜欢跟他玩在一处的。有什么话,哥哥都跟他说,而他也都跟哥哥说,有时真田觉得自己说不定就是把圭一郎当成了父亲,若是如此,那他们一定是关系最和睦的“父子”。
      “没睡?”圭一郎的轮廓跟真田比较起来更像母亲,但还是带着祖父那种刚毅的味道;一直把头发剪得很短,据说是因为这样在外国更方便才养成的习惯。在真田身边坐下,圭一郎打量了他一会儿,眼神飘远了一些又渐渐回来:“这样的场景……真是好多年没有啦……”
      真田刚出生身体就不好,不仅是感冒,那些常见的疾病都成群结队地光顾他幼小的身躯。圭一郎说,你到三岁之前就有个“好”习惯,一生病就没日没夜地哭,家里的大人没少为你操心过。他说他准备考立海大附属的时候,一听到真田哭就有冲动过去把他闷到被子里去。
      “看你现在的样子都想象不出你小时候有多烦人。”圭一郎拉起盖在真田胸口的被子,蒙住他的脸又放回去,“有一次我真的这样走过来了,就这样坐在旁边,就这样想闷死你,可你突然睁开眼叫我哥哥,我只好松手——没想到你后面的话居然是你想吃雪糕。”
      真田低低地笑着,好像自己也看见过那个场面;实际上那时的他早就烧糊涂了,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没想到你也到这么大了……”好像突然从回忆中抽身出来一样,圭一郎话锋一转,“你没告诉过柳你秋天发低烧的事情?”
      “……你刚才告诉他了?”“不,我只是发现他不知道。”
      在各种锻炼的帮助下,真田的身体状况早已不像小时候那样,而且让大家意外地发现他是那么得适合运动;再没有过高烧,但每年的秋天,持续的低烧都会笼罩在他身上。也就是在摄氏三十七度之上高个一两分,起初有些难受,后来真田也习惯了,一直不怎么在意。圭一郎却说这不是好事,体温比正常人等于消耗身体能量比别人更多,而且消耗的不仅仅是流动的能量,肌体的机能都可能在被一点点挖空。真田说你这是担心过度了,专业知识影响的;圭一郎不准他大意,这种低烧很多都是过度疲劳或者精神压力引起的。
      我现在身体很好。真田说。
      没错,但放任下去将来就不一定了。圭一郎说。
      “柳说他要考庆应。我觉得是很不错的选择,特别是像你们体育这么好的。”除了剑道,圭一郎似乎没有接触过学校体育课以外的体育项目,一向只知道学习,“你还是继续留在立海大,弦一郎?”
      果然还是要说到这些问题……真田有点无力地想,却有力地点头肯定。
      “我还以为你会跟柳一起转庆应,在那里打网球的话会极有前途的……想过读立海大的什么专业吗?”
      没有……真田没有回答,但圭一郎立刻就看出来了:“这要看你的兴趣了,像你这样的成绩去读体育系实在可惜了……”
      真田忽然间升起一种感觉,他想反驳圭一郎的想法,他想说自己的生命并不只是网球——但很快就发现他找不到除了网球以外的东西来反驳。
      “让我想想……你的日本史一直很强,或许,大学读这个?”圭一郎抓住了这个灵感开始列举那些自己还隐约记得历史名词,像是要激发真田的兴趣;其实真田很想告诉他,你忘得差不多了里面都是错误,但看到他认真的样子也就收回这种想法,“……可是,这不是立海大的强项。”
      “决定专业还太早了……”“不早了,决定了就要开始买习题集了。”“……立海大是直升的。”
      “弦一郎,说实话,我认为你可以考虑离开立海大读书。”那严肃的表情,真田很容易就联想起国中毕业后的那次谈话,圭一郎平时不常见的认真,“如果是历史的话,庆应的不错。”
      “我并没有决定读历史。”真田不知道为什么圭一郎总是在说庆应,他知道庆应的体育社团水平超过立海大而且柳莲二也要去读庆应,但这些就必须影响到他的选择吗?他边说边坐了起来,似乎热度已经降了下去,力量又在身体中央蓄积起来,他直视着对方,坚定地,“我决定的是读立海大。”
      圭一郎没有坚持下去,只是用手试试他的额头,发现基本正常,于是没有把真田按回去。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圭一郎突然问。
      “没有。”真田没让犹豫暴露给自己的兄长,但同时,他背负了欺骗的罪恶。
      不,其实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欺瞒,因为他已经想不起坚持直升立海大的理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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