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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十四) ...


  •   不过我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幸村看真田已经接受事实后说道。
      那么,幸村……
      尽管如此,我们必须先解决了这件事,才可能谈论其他。幸村笑着,将手边距离很近那个真田的杯子拿了过来。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人在透露消息了。
      真田没注意到幸村最后的自信,他只是听见那个“我们”——暗示了一切的措词,爆炸开来的东西就在这一个词中逐渐清晰了。
      不过,这是第一次,“我们”一起……高中快毕业时抽身离去,大学期间从不归来,就算有柳莲二陪伴身边,真田也一直都是一个人,被孤立在人群中央的一个人。无论柳的眼睛中闪过的是何种忧虑,那都只能是忧虑,他永不会明白身处其中的感觉。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那次鲜血淋漓的断绝,其实是更加紧密的连结,它让所有痛楚都只能是他们两人共享,没有其他人可以感受到,没有其他人可以参与进来,当时,或者现在,甚至是遥远未来中的每分每秒,决绝地系上了一根扯不断的细绳,透明的,弹性充足的,即使相距再远,也会被它联系在一起,在一瞬间就被迟迟未能起效的反作用力粘着在一处。
      这根绳索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过去”真田已经不得而知了,他所能感受到的只能是那个“我们”。一直在拉伸,拉伸到了地球的另一边的细绳终于达到了极限,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即便是背靠背,他们也紧贴在了一起。
      有关濑口圭吾的真实姓名是真田弦一郎并在庆应读书的信息最早是在网路上传出来的。似乎在最初的时候还没多少人相信,不过,在有人援引了过去神奈川县有关那个伤害事件的报道,接着详细分析了濑口与真田之间精神状态与生活环境上的可比性,最早的那个只言片语就会越传越真,连先前被人鄙夷过的情报贡献人所宣称的出版社为其来源都变得确凿起来。
      我在学校怎么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猜疑——真田疑惑了不到一秒,便在幸村的眼神中明白,一切都是如此。整个庆应大概是最后了解到这讯息的,被议论的总是被落在后面;原先无聊着搜索出关于真田过期新闻的人们这次面对了外界,就成了最闭塞的一群,只能任人议论,然后,接受事实。
      不可能是出版社以外的人,幸村说。这全部只是个计划而已。
      计划,那么他本人也早就被出版社了如指掌。真田想起编辑在提出建议时有意无意的暗示,果然没有任何事情是你不说别人就什么都不知道的。记得曾有一次,柳跟他开玩笑一般地把名字输入网站的搜索栏,立刻就会跳出大量有关中学六年间立海大附属网球部的战绩,以及在庆应的基本学生信息。中学时代的报道都保持着当时的状态,发布时间也是那许多年前,但它们都被这样保存下来,尽管盘踞在角落,却只需要轻点一下就能被拉到眼前。
      这不像过去的研究者总是带着不解的问题在老旧的档案馆里搜寻资料,那时缺乏的全是资料本身,而现在,难以得到的是资料与资料之间的联系,那关键的突破口,将繁杂的信息归为一类的问题,人们已经不会自发地产生疑问了。
      于是,这次他的过去又一次被翻搅出来,为了最高的利润,被装作不知道的人们用最隐秘的手段翻搅出来。资料都是别人找的,论证都是别人完成的,他们需要做的仅仅是将一切联系的接合点暴露出来,不经意间地,佯装着说那是某些无关人员的泄密。
      伤害,疮疤,明显与《不如·假如》那殉情的发端联系在一起;家族,剑道,兄长,又是《菩萨》的构成部分;让人毫无头绪的大概只有《荒寂的满目山》,但很快就有人指出真田少年时对网球的梦想,又有人指出其中充满历史笔法的暗喻,更是有人说自己原先对那对朋友友情中包含着暧昧暗示的猜测是有现实依据的——真田弦一郎的过去中存在一个遮掩着面孔的少年,或者是《不如·假如》中的殉情,或者是《菩萨》里的伤害,无论如何都存在着,真田的心中,抑或是濑口的作品中。
      很快就会有庆应的人站出来证明这些事实吧,说不定还会为《不如·假如》里的女主角找到生活中的原型……真田哭笑不得地想着,面对以这种速度蔓延的新的推断,这已经不是原本那些建立在事实上的妄想,这一回还可以从那三本作品中找到线索,就像是一种新鲜刺激的解谜游戏一般,无聊已久的人们再次捧起濑口圭吾的书,好像自己就是可以识破一切的人。
      不得不说,出版社成功了。在一次又一次看上去像是无意识的举动中,得到利益最多的永远是他们,最终还是一副误打误撞捡到便宜的模样。好运在这样的社会中早已消亡了,无需计较表面现象,只要看到利益的流向就明白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与编辑联系后更加证明了幸村那几近肯定的猜想。对面说的话全是后知后觉的,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又立刻用销量与知名度来安抚,说社会的接受能力说社会的包容能力说社会的好奇心与将会迅速消退的注意力,越说越充分,也越说越可疑。真田没有动怒地挂上电话。一切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他似乎只能接受。
      但是,幸村说,我们其实有办法反过来击溃他们的未来,让他们明白这种计划是毫无远见的行为。
      只不过,弦一郎,你自己愿意离开么?
      幸村所说的离开,是指离开出版社的控制还是指离开整个看不见可能性的文学界,其实并不重要。在真田看来,这意味着的仅仅是一个并肩作战的机会,明明在网球生涯中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战斗,却不像现在这样明确;或许是因为没有过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从未有过双打的经历,或许是因为其中一人过早地跨出球场,他们总是前后交错地站在那里,没有过并肩而立的刹那。
      从“我们”到并肩,整个过程也许就是结果,充满了令人迷醉的成分。真田听着有些恍惚,击溃未来,舍弃与离开,与幸村一起……他甚至没有想起幸村在之前提到过的等解决了之后再谈其他,那些可能被隐藏的东西,那些曾经迫切想知道的东西。
      濑口圭吾出现在公众面前,传说中在他少年时代伤害事件的另一个男人也站了出来,坦承与辟谣,失望与决裂,单方面的,所以显得更加坚定。风波总是在一日之内就能掀起最高的那股浪涛,真田弦一郎与濑口圭吾,幸村精市与近年欧洲繁多艺术新思潮中最激进的一派,真田弦一郎与幸村精市,种种的联系都毫无顾忌地提起,各式各样的声音扑面而来,吞噬着正常的空气,瞬时狂热的人群,又将真田冷静地抛在中央。
      但这次同样冷静的还有幸村。因为幸村的存在,原先的排除在外忽然间变成了被孤立在顶端——惊觉这种孤立的熟悉,曾经,在少年的时代,站上球场的瞬间就是这样的。每次都带着背水一战般的凄绝,每次都像是平生最后一次,给少年的心灵染上苍老的痕迹,然后屹然傲立;这是只有立海大的少年们才有权力独霸的心境,不允许失败的誓言,最强大,也是最易碎的。
      那时谁都只想着不能输,没有人想过真的输了之后应该如何站起来——真田不止一次地回想起那个时候,最终得不到结论。而现在,这些天来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幸村仿佛在用行动告诉真田,他尝试过,他考虑过,他成功过。失败与成功之间永远都只隔着薄薄的一层,如今的幸村,已经明白,没有什么是不能抛下的了。
      如果必要的话……
      与一直以来合作的出版社断绝的当天柳打来了电话,说他实在是忙到没有精力,而且乾还对他隐瞒;今天去了趟学校才知道濑口圭吾的事,后来追问了乾才知道他是故意不说的。
      真田没有急于告诉柳没关系,他突然想听乾贞治对柳隐瞒这么重大事件的理由。
      ……贞治说,这种事让我知道了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却还要胡乱担心没事找事。柳的语气中带有罕见的不满,但很快又被压制住了,就像是一时冲动的人在事后思考之后生出的淡淡悔意。
      的确,这次我会自己解决。真田嘴上说着没关系已经过去了,心里对柳带出的那个尾音里表示出的信任十分满足。
      没事了?
      没事了。
      精市在旁边?
      对,莲二……
      尽管说得有点晚——你们加油。
      最单纯的意义,绝对不包含别样的暗示与妒意;真田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国二的那个夏天,那时他们就是立海大附属最强的三人组,也是全国最强的三人组。
      那时没有可以看见听到的情感,似乎有什么弥漫在那之间,但总觉得只要这样维持下去就永远都不会清晰,也永远不会焦躁不安。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一直的朋友,在日暮之时略抬起头眺望远方,虽然只能用眼神去追逐太阳,但至少,那时的太阳还没有老去,所有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都会充满少年时的热力。
      可现在他们三个之间,一切都已经存在了。
      真田突然想到柳对真田就是濑口圭吾的事实毫不惊奇,他所不能预料的似乎只是这个事实会以这种方式被暴露出来。
      莲二应该是早已经猜到,写得出《不如·假如》的人只可能是我吧……
      柳以为真田听到他的话后短暂的沉默是由于惊讶,想了想便补充道,我并没有彻底放心,弦一郎。
      这次的就是双关语了。真田觉得有趣,也不说什么。似乎在预示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不过,它还在腹中,没有真正地走到眼前。是不是又要取决于我?真田在切断电话之后久久没有放下,只是坐在那里,意识不到自己深深的究竟在想些什么。
      莲二说的我都听到咯……弦一郎,你在想什么?幸村的声音突然靠近了许多,真田抬眼一看,他从原先坐的地方移到同一张沙发上来。
      不,我只是……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幸村的笑容立刻提醒到真田,他曾经说过,等“先解决了这件事”,才会告诉真田此行的真正目的。
      那是什么?有关他在德国的生活?还是有关他的家庭?或者是在这次的风波中略有了解的那些有关引领激进艺术流派的片段?真田有些忐忑地猜测起来,毕竟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幸村的什么。幸村的莫测,以及那些与真田的联系,似乎在这个时刻冲突起来,没有人会知道下一秒即将发生的情景。
      就像没有人会预料到那个属于濑口圭吾的浪涛来势汹汹,去的时候也是平平淡淡,一眨眼之间就没有了。
      真田像忘记了幸村即将说出一些自己渴望已久的东西一般,忽然间想起,既然已经与出版社解约,那今后,是不是还要将写作进行下去。霎时失去的灵感与霎时窜到身体最高点的充实感,让真田想起曾有人说过,当作家被生活满足的时候,文学之神就离他远去了。
      写作的冲动,永远都是因为作者不能填满的饥饿感,那样的饥饿,比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要多出几倍。
      但就在这一刻,真田感觉不到。或许它仅仅是藏进了身体的某个角落,等待着某一天被重新挖掘,或许是彻底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至少在这个时候,无论真田如何寻找都找不到,消失了。
      满足吗?安定吗?明明不是这样觉得,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满足这就是安宁,一切都归为静寂,于是他这个名叫真田弦一郎的组成部分也会是静寂。
      真田有些不敢相信。好像自己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却被其他人当作用圆规作出的一般不平,命令着一向不愿理会直觉的自己来否定。
      这时,幸村拉过真田的左臂,轻轻地跟自己的叠在一起。真田有些看不懂其中的含义,只是任他拉了过去,静静地注视着,希望能立刻听到幸村的解释。
      但幸村仍旧在那里比划着,一会儿摆出交错的十字,一会儿又像剪刀那样让两人的手臂一开一合,仿佛这是一种新奇的游戏。真田想起曾经有过的那些仿若神圣仪式般的举动,一样的单纯,可形式相去甚远;一样让幸村执迷其中,可对于真田来说,强烈的差别,痛苦与快乐的分野——不过,似乎一切也都不明显起来。
      弦一郎你曾遮起过它对吧?幸村冷不防地抚摸上真田左腕上的疤痕——这些年来,它从不消褪,连颜色都只是淡去了一点点。
      真田都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震颤,就因为幸村触碰到那条丑陋伤疤的瞬间;同时,他又想起,在幸村的同样位置上,也会有一道相同的,只不过应该比他的浅淡许多,由于他的控制而浅淡的切口,由于他的珍惜而浅淡的切口……
      那切口所留下的伤痕,竟然比真田的还要深刻。
      不敢相信地望着幸村展露出的手腕,真田不知道是何种缘故导致本应浅淡的变成那样的深刻,这不合常理。如果说是幸村……不……应该不会……
      我的感觉得到你的……它被遮掩起来……严严实实的。幸村完全没有解释自己疤痕的意思,只是有些贪婪地看着真田的。不过后来就不一样了,是因为莲二吗?
      幸村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边说边将两条痕迹贴合在一起,就像是另一种宗教仪式一般。
      可以感觉到,它们俩是一模一样的。真田在体察的刹那,抽紧了心脏最上端的那个地方。
      对,肯定是因为莲二。
      它们就像是连接着我们的脐带……
      不,脐带是指母亲与孩子。不过,尽管没有查过资料,我还是坚信,双胞胎在母亲腹中的时候,脐带是相通的。
      恩,是我自己不想去查那些资料……弦一郎……
      毫无头绪,幸村只是在真田耳边这么喃喃着,自言自语一般的。那些关于联系的内容真田还可以明白,但什么脐带什么母腹什么双胞胎——真田可以想起的,只有自己曾经写过的《菩萨》,以及手冢国光转瞬的提及。
      “刺中某些人的伤处”。
      那里面说的就是幸村精市吗?
      “弦一郎,如果按你的说法,我就是那个恶鬼,而我妹妹就是菩萨。”
      真田立即想纠正,因为恶鬼与菩萨的说法只适用于双胞胎。他记得,幸村和自己的妹妹相差将近六岁。
      “不,就是这样。”幸村突然笑得有些凄凉,却没有苦楚包含其中。
      “只不过,这个恶鬼不仅仅打败了菩萨,还杀死了菩萨。”
      “在我们要离开只属于我们俩的狭窄空间之前。”
      不需要更多解释了,真田明白,幸村所提起的,是在这个妹妹之前的,另一个妹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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