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7、苦肉

　　秦好回到筵席，与大公主告假。
　　大公主面色复杂的看着她，她也恍然未觉，大公主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不阴不阳的应了：“去吧，早些回府。”
　　秦好乖觉答是。
　　出了沈府，秦好一路向着秦府里去了。直至门前，连叫几声门也无人来应。天气冷，秦好缩了缩头，向手上呵口气，搓搓手。
　　云往懊恼道：“出来得急，手炉都还没来得及加热呢，谁知道二爷府上的下人们又发了什么疯，白日里也躲懒半天不来开门。”一边呵气，一边给秦好搓手，担忧的看着她原本点了胭脂的脸上青白再现。
　　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看见是秦好，连连道歉，说刚才在门房里没能听见叫门。
　　云往恼怒的踢了一脚他：“越发不像样子！”那人连连陪笑，不停答着是是是。
　　还没走过中堂，就听见丫头仆妇们围着火炉，嗑着瓜子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讲着闲话：“你们说的就是那一日那位姓沈的姑娘来的时候的事？”
　　“千真万确！”
　　“门房上的老周去外面儿打听了，上京里边儿能有那样的护卫的姓沈的姑娘只有一位！”
　　“是谁是谁？快说吧，别卖关子！”
　　“那我可说啦！你们别吓一跳啊！”
　　“说说说！”
　　“是辅国公家的五小姐！”
　　“哇。这身份可真是不得了，也不知咱们二爷怎么攀上的。”
　　“咱们二爷可是神仙一样的人有什么攀不上的！”
　　“那沈小姐可真的说了'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一个秦家又岂能容下两个夫人这句话？”
　　“那是自然！”那仆妇还清了清嗓子，捏着腰学得还挺像。
　　“那像这样说咱们府里现在这位是要倒霉了？”
　　“岂止是要倒霉了，简直是倒了大霉了！老周说啊这位沈小姐身份可尊贵的很，国公的庶女，故沈皇后的亲侄女，皇上也跟她带亲戚你说厉害不厉害！”
　　“我若是府上这位可一定气坏了，辛苦经营了十几年，却一朝为他人做嫁衣，啧啧。”
　　“难怪她这些天深居简出，账也不看了，怕是心口里堵得慌吧？”一众的丫鬟仆妇们都笑将起来。
　　云往听到这里可真是气坏了，可瞥一眼秦好还是不动声色，她也不好擅作主张，只能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一声。
　　一干人等这才发现秦好站在身后，已然不知道听了多久。惴惴不安的行完礼，秦好只问了绿柚所在的地方便去了，众人正待起身，秦好远远递过一句：“我可还没叫起身呢。”
　　众丫鬟仆妇苦哈哈的对视一眼，复又愁眉苦脸的跪了下去。说到底她们敢胡乱编排绿柚，却不敢道一句秦好的不是的，毕竟编排绿柚就算是二爷晓得了也不过最多就是打一顿的，可要是敢指摘了六小姐，那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轻则发卖重则家法打到残废，这规矩是三爷还在的时候便兴起来的，到如今三爷不在了，规矩却还是在的。
　　绿柚还在悉心的画着一幅工笔荷花，一笔一画专注无比。
　　秦好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原本她就极瘦的腰肢更加羸弱，细细的一把几乎要折断，衣裳空落落的挂在身上。
　　“二嫂。”秦好出声唤她。
　　绿柚回头来，展开笑颜：“是好好来了呀。”细细的嗓音依然略有喑哑。
　　秦好拧了拧眉毛：“你还好兴致画画。”
　　绿柚放下笔笑道：“不然我又要怎样呢？”
　　秦好坐下抱了抱二嫂：“咱们聊聊吧。”
　　绿柚笑吟吟：“你等等，我去拿点今年庄子上新送来的松子，咱们边吃边聊。”
　　两人果然围着火炉，一边噼里啪啦的剥松子。秦好手笨，总是剥不开，绿柚就拿了个小碗放在炉火边，一粒粒剥了只留松仁待她吃。
　　秦好眼圈有点红。
　　绿柚已然不年轻了，年过三十人老珠黄的女人，离了秦府，又能叫她去哪里呢？教坊也只要二十岁以下的年轻女子呀。
　　“你和我二哥是怎么认识的呢？从来没听你提过。”
　　“能是怎么认识的呢。”绿柚手慢下来，“我是苏杭的舞女，他来当地做生意，与当地的富商应酬时遇见了我。”
　　“一点也不浪漫。”
　　是啊，有什么可浪漫的呢，绿柚出神的想着。

　　那一日红烛暖帐中，绿柚解开廉价闪亮的舞衣，露出洁白柔软的胴体，她并不害怕，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期待，这少年除了有些瘦弱之外，并不难看，比同桌的富人们好看得多，姐妹们都笑她捡了个便宜呢。
　　“过来呀。”绿柚不解。衣裳打开的久了，有些冷，她瑟瑟的抖了抖。
　　初见深藏在绿柚的回忆里，是那么的不堪。
　　“你想走吗？我可以带你走。”

　　“二嫂，倘若沈莲衣真的嫁过来了，你该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现在怎么过以后也依然怎么过呀。”绿柚剥着一粒又一粒松子，可是秦好并不吃，剥好的松子粒堆成了小山她也还在不停的剥着，青葱样的手指磨得发红也不停下来。
　　秦好握住她的手：“别剥了！”心疼的问她：“那倘若她容不下你呢？”
　　绿柚挣开秦好，依然拿起一枚松子，恍神般笑笑：“那她过她的我过我的呀，反正二爷宅子多的是的呀。”
　　“那倘若你有了孩子呢？”秦好直视着她的眼睛。
　　绿柚的手顿了顿。

　　“一辈子没有孩子。我不能有孩子。”少年冰冷漠然的眼睛，筋骨分明的手指，捏着一碗浓浓的汤药。
　　可以的！绿柚毫不犹豫的喝掉。呵，孩子算什么！
　　风驰电掣，绿柚想到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冷冰冰的话——“我不能有孩子。”为什么？这句话想问了很多遍，却从来没有问出口过。绿柚不聪明，但是她知道那不是他该问的。
　　那别人会有你的孩子吗？
　　也从来没有问出口过。但这些年他确实没有孩子，别的女人也没有。绿柚有些忧伤，是呀，他也是会有别的女人的，可是她们都没有孩子。
　　“不会有孩子的！我不会有孩子！”绿柚斩钉截铁的回答秦好。
　　“可是如果国公家的女儿嫁过来你能保证她也没有孩子吗？”秦好反问。
　　“不会有的，不会有的呀…”绿柚抽泣，可连她自己好像也不太相信，真的不会有吗？
　　“你本来就只是妾，来了位高权重的正妻，如果还生了孩子，秦府里还有你的立足之地吗？！”秦好坚定的一字字一句句，“所以不能让沈莲衣嫁过来，绝不能。”
　　不会有的呀。
　　绿柚心里一遍遍的重复，不要呀，不要让秦好嫁去国公沈家，可是又忍不住想，沈家怎么啦？沈家不好吗，国公家呀，秦好不会吃亏的呀。心里又暗暗的庆幸，秦好嫁去了沈家，沈莲衣就不能嫁进来了呀。又挣扎着，可是几位爷都不愿意让秦好嫁去沈家肯定有原因的。那又怎么样，她自己愿意的呀。
　　秦好像小时候每一次一样，抱住绿柚的纤腰：“嫂嫂，我愿意的。我心里只当你是我二嫂，从小都是你照顾我，这次也让好好照顾嫂嫂一次吧。”
　　绿柚啜泣，把最深处的那一句话埋在了心底，秦佑说：“我不能有孩子，秦二这一脉——注定绝后。”
　　所以，沈莲衣也一定不会有孩子。

　　秦佑归府的时候秦好已经等了他小半天了。年关前后，各地的商铺，商队都要盘点对账，还要理出新一年的头绪，是一年最繁忙的时候，难免就回的晚了。
　　“好好怎么在这？不是去沈府里吃酒了。”秦佑有些诧异。
　　“二哥，我等你很久啦。”秦好笑脸盈盈，除了眼睛微微有些红肿，谁也瞧不出她刚与绿柚抱头痛哭了一场。
　　“怎么了？”秦佑问道。
　　“我有事要问二哥。”
　　秦佑挥挥手屏退了左右，偌大的庭院里只留下了兄妹二人：“说吧。”
　　“二哥要娶沈莲衣是为我吗？”秦好直视着秦佑的眼睛。
　　秦佑坦荡荡：“也不全是如此，沈莲衣背后的关系比你想像的更复杂。”
　　“可是哥哥也是对绿柚有感情的不是吗？哥哥曾经说过不会让绿柚走，如果沈莲衣成为哥哥的正妻，她又如何容得下鸠占鹊巢十五年的绿柚呢？绿柚又应当如何自处？”秦好声声质问。
　　秦佑闭了闭眼睛：“我会让绿柚另外择一处宅子居住。”
　　秦好哂笑：“倘若世间男子都如同哥哥一般薄幸，好好也就真的不想嫁人了。”
　　秦佑并不动气：“那你要我如何。”
　　秦好含着眼泪，上前轻轻的拥抱着自家二哥：“好好只是希望哥哥不必为了我而委屈自己做那负心薄情人，哥哥不爱沈莲衣就不用勉强自己去娶她。没了这个沈嘉明，还会有那个沈嘉明，难道哥哥还能娶第二个沈莲衣吗？”
　　秦佑只觉得喉咙有些哽，伸手拍拍秦好的背，秦家的宝贝还这样幼小，及笄了也不过只及他肩膀高。
　　“沈嘉明好歹是咱们眼前看着的，不算个坏人，可换了别人又怎么样呢？只要人的坏心眼没有绝，就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秦好低声道。
　　良久秦佑方才喟然长叹一声：“好好长大了。”
　　秦好噙着眼泪笑道：“那是自然，我都是及笄的大姑娘了。”
　　复又正色道：“二哥可要记得我的话，好好不是说笑的，是真的这样打算的。”
　　秦佑沉吟一下，点了头。
　　“如此我方能告诉你，沈莲衣邀你今晚老地方一叙。”秦好紧盯着秦佑，“哥哥可还记得吧？”
　　秦佑哭笑不得：“记得了。”
　　秦好这才擦擦眼睛告辞了，留下秦佑一人独立庭院中。
　　良久方叹气一声，谦哥儿此去不过半月，倘若回京晓得如此变故，只怕我这一顿揍是免不了的了。哎，我这个哥哥怎生当得如此窝囊。
　　绿柚拿着一件大氅为他披上，并不发一言。
　　秦佑眼锋如刀般回转，落在绿柚身上，绿柚缩了缩身子。
　　“今日你…”好一出苦肉计。
　　绿柚咬着嘴唇并没有解释，眸内蓄着水珠将落未落。
　　“小妹以真心待你，你却…算计利用于她。”秦佑转开眼睛，“如你所愿，沈莲衣不会入我秦府门，然…”秦佑负手离开，留下远远一声声，“今日之事我不会与你清算，等来日三爷归京你再留着舌头与他解释吧。”
　　绿柚仍在原地，良久，泪落连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