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12、第 112 章

　　小雨一连下了三天不止，淅淅沥沥，让整个世界都沾上了退不去的潮气。
　　“听说了吗？秦淮有位游女遭人羞辱而死，秦淮灯火已经接连熄灭好几天了，游女们都不做生意了跑到皇城门口静坐示威要求严惩凶手呢。”
　　“凶手到底是谁？”
　　“嘘……这个可说不得……”
　　走在街上处处可以听见这样的议论声，秦好面色平静回到府邸。
　　“小姐，娇容姑娘等了您许久了。”环芝来禀，犹犹豫豫半晌又道，“娇容姑娘似乎心绪不稳，有些不妥当呢。”
　　秦好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娇容见她进门，笑吟吟迎上来：“秦小姐回来了。”
　　秦好笑笑：“娇容姐姐。”
　　娇容嗔笑：“哪里来什么姐姐，叫我娇容就好。”
　　秦好眼前闪过娇容伤痛欲绝趴伏在湿漉漉的草垫上，握着翠笙发白发肿的手哀哀告别的场景。
　　她别过头去。
　　娇容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来，坐。”伸手为她倒茶饮。
　　秦好接过杯子，却没有饮：“游女们在皇城门静坐示威，你怎么没有去。”
　　娇容嗤之以鼻：“那有什么用？你不也没去。”
　　秦好默然。
　　“喝茶。”娇容再劝。
　　秦好饮尽杯中物，歪头对娇容笑了笑，目光温柔，好像体谅家中小孩的家长。
　　“你……”娇容恍惚中有种她察觉一切的错觉。
　　“我对不住翠笙姐姐。”秦好轻声道，“我没有察觉此事是我的失误，害了翠笙姐姐一条性命。”
　　“现在说有什么用？”娇容咬着嘴唇，凤目含泪，总算不再堆起那秦好看着就牙酸的假笑。
　　“嗯。”秦好扶住了头，好像有些头晕。
　　“当真不是你做的？”娇容追问。
　　秦好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是和我也有不小的关系。”
　　娇容哽咽了一刻：“我和翠笙十一二岁起就一起在秦淮河上跳舞，她怎么可能投河溺死在水里？一定是有人杀了她灭口，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了。”
　　“与其说她事死在别人算计之下，不如说她是被你们百花杀抛弃的棋子。”秦好静静道。
　　娇容睁大了眼睛：“不可能！”
　　“翠笙为什么会独自夜里去江边？为什么拾花楼参与了静坐皇城外的活动？原本水性极好的翠笙落入江水就算得救为什么反会溺死其中？”
　　秦好一字字道：“在他们眼里，不过一介游女而已，你还不明白吗？借以翠笙性命逼迫朝廷严惩怡和郡王的商盟联合会是这样认为的，杀害玷污翠笙的怡和郡王是这样认为的，全天下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娇容失魂落魄站起来，恍惚中踢倒了凳子，几乎站立不稳，秦好接住她。
　　娇容埋首在秦好肩膀上。
　　锋利的刀刃抵在她胸前。
　　秦好面不改色。
　　“我今天是来杀你的。”娇容在她颈间用一种无比亲密又充满杀机的姿势轻声说话。
　　“我知道。”秦好镇定自持。
　　“你为什么不害怕？”娇容不可置信。
　　秦好不答反问：“我只想知道是你自己要来杀我，还是百花杀要你杀我？”
　　娇容将刀刃退开一些，无所谓似的弯弯唇角：“你是萧将军宠姬，你死了萧将军必定和商联会为敌。”意思就是是她自己来的，此行为无益于百花杀。
　　秦好松了口气，至少这证明商联会还没盯上她。
　　“为什么设计怡和郡王？”娇容的刀刃并没有拿远，依然抵在她胸口的不远处。
　　秦好却能窥见她内心已然动摇。
　　秦好倒杯茶给她，娇容警惕的摇摇头。
　　“如果我说，是同我让苏眠柳接近怡和郡王的目的一样，你会相信吗？”
　　“苏眠柳接近怡和郡王的目的又是什么？”
　　“推动天下男女同工同酬。这只是第一步，以后会逐渐废除男女之间地位的不平等，同北姚一样。”
　　娇容呆呆的睁大了眼睛：“女子……也可以……同男子一样？在平等的条件下做事？”
　　秦好点点头：“只是最开始肯定会有些困难，但我想并非不能做到。”
　　娇容收回利刃，捂住脸痛泣，不知是哀恸翠笙含冤莫白的死去，还是为曙光微曦的未来。
　　“请你……继续下去吧……那是翠笙的命换来的出路啊。”娇容哽咽着，“同工同酬，一定要成功……”
　　“我会的。”秦好点点头。
　　娇容陡然发起抖来，飞快的靠近秦好，使劲的重重拍着她的背：“你快吐出来！吐出来啊！茶里我下了毒啊！”
　　秦好被拍得咳嗽不止，连连摆手，索性一抬手又喝了一杯茶。
　　娇容张大了嘴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秦好歪歪脑袋，神色平静：“这茶早就被人换了。”

　　皇城门外。
　　游女门褪去浮华富贵的首饰衣裙，素衣披发，不顾泥泞的雨水，静静的跪坐于地。蜿蜒数百人的队伍，竟无一人发声，安静得好像一个人。
　　崔汝芳和白敏敏两个人一个抱一个提，各拎着两只大大的食盒一一分发着还散发着热气的炊饼，从队伍的最后走到最前。
　　游女们安静的致谢，安静的分食，炊饼并没有游女们的人数多。
　　这是场长达三日的无声对决。当日在秦淮河上目睹怡和郡王行凶的人就有数人之多，后来在有心人的煽动组织之下变成了这场风暴，这在南姜立国以来的十八年里，还是第一次。
　　崔汝芳分发完食物之后走到队伍的最前方，找了个角落跪坐下。
　　白敏敏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拿着最后剩下的炊饼，想了想，又撕开分给了她一半。
　　小雨绵绵，炊饼和鬓发上都沾上了绵绵的雨丝，好像白糖。
　　崔汝芳撑起伞，遮住白敏敏和自己两人，一边啃饼，一边含含糊糊道：“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才肯松口严惩凶手。”
　　白敏敏瘪了瘪嘴：“那可不一定了，说不定就此不了了之也不一定。”
　　崔汝芳鼓着腮帮子，眼睛却比腮帮子更圆：“怎么可能，几百游女跪着请愿呢。”
　　白敏敏摇了摇手指：“你以为几百游女很多，但对朝廷来说，这个数字根本不多。望京城有多少百姓？上万！几百游女而已，抓起来杀了就是了。”
　　崔汝芳更不解：“杀了这些游女，秦淮不就空了？”
　　“怎么会空？附近穷苦的百姓不知道多开心，又有地方可以卖女儿了，还有苏杭等地的游女，蜂拥而来也不一定。”
　　“像你这么说，现在这里这些姑娘们岂不是很危险？”崔汝芳忧心忡忡。
　　白敏敏舔舔带着饼渣的手指：“我说的只是最坏的朝廷不顾一切保郡王的可能。现在来看，朝廷一直按压不发，是在等安庆王来救子吧，不知道安庆王会怎么做。倘若朝廷要保了，我看这些游女们就要劝她们赶紧离去了，见好就收才对。”
　　“这是权利倾轧，真是复杂。”崔汝芳摇摇头，“我们这些普通人不过是权利更迭里的一只只小小蝼蚁而已。”
　　白敏敏靠着她：“世界上的人里面怎么会有汝芳这样获得恣意又潇洒的人呢，好像什么都不担心，多好。”
　　崔汝芳大笑，完全没有听出来这是在说她笨。
　　一个青衣素服的丫头从队伍的最后一一查看走过来，最后才在角落里找到二人，丫鬟已经快哭出来：“小姐，您可让奴婢好找！皇后娘娘派来接您进宫的人已经等了好半天儿了！”
　　白敏敏使劲使眼色，丫鬟也没有看出来，看来确实是急坏了。
　　白敏敏在崔汝芳诡异的眼神里轻轻咳嗽一声：“你等等，我这就回去。”
　　丫鬟转到一边等她。
　　白敏敏回头看着崔汝芳，尴尬得不知道怎么才好。
　　“皇～后～”崔汝芳拖长了声音，干脆利落道：“你说好好虚伪，我看你可比好好虚伪多了，至少好好从来没有骗过我！”
　　三句话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劈头盖脸的打下来。
　　白敏敏年纪到底不大，有点儿被吓懵了，带着哭腔：“汝芳你听我说嘛……”
　　崔汝芳哼一声，别过了脑袋。
　　白敏敏抹抹泪珠儿：“我从小见多了虚情假意为了目的接近我的人，所以……所以……我就习惯了用假身份在外行走……”
　　崔汝芳嘴巴撅得能挂油壶，心里老不开心了，但是看着好好的漂亮姑娘眼看着就要梨花带雨了她也不再计较了：“好了，我不生气了。”
　　白敏敏惊喜的笑起来：“真的？”
　　崔汝芳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好气的说：“没下次了哦！”
　　“没有了没有了！”白敏敏一迭声道。
　　“这位就是资生堂的首席化妆师崔汝芳姑娘吧。”跟在丫鬟身后的女子知礼温文的是皇后的贴身女官雾江，她躬身礼道，“请您也和二小姐一起走一趟吧，皇后娘娘对您也好奇不已呢。”
　　“诶？！”崔汝芳吃惊不已，几乎快同手同脚走路。
　　白敏敏推着她：“姐姐要见你，快跟我一起梳洗梳洗进宫吧！”
　　“等……等等！”崔汝芳脚下好像钉了钉子，不敢挪步，“我……我我……我要去告诉好好……”
　　“告诉什么好好呀！雾江姐姐已经等了老半天了，你敢叫皇后娘娘等你吗？”白敏敏半真半假的恐吓着崔汝芳。
　　崔汝芳一犹豫，脚下就跟着动了，眼看着就换上了白敏敏的华丽衣衫，跟着坐上了进宫的马车，她还迷迷糊糊呢，白敏敏在一旁偷笑。
　　“敏敏……不对，我该叫你什么呀？”崔汝芳迷迷糊糊。
　　“就是敏敏呀，我叫百里敏。”
　　“百里……”崔汝芳就是再傻也察觉出了异样，百里这个姓可不多见！她张大了嘴巴：“百里扬名那个百里？”
　　白敏敏，不，百里敏点了点头，笃定道：“也是百里皇后那个百里。”
　　“百里皇后？”
　　“她是我亲姊。”
　　崔汝芳有点想翻白眼，不小心就认识了一个了不得的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