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三嫁》巡山

111、第 111 章

　　“说起来也有好些年没有见过你了，师弟。”程颂斟一杯酒，那人却并不接。
　　程颂也不在意，只是嗅一嗅杯中酒，也放下了。
　　“师兄我最近在查一些事，可是查来查去都查不到源头，总是会绕到师弟你或者师傅的头上，你说奇怪不奇怪？”
　　“照理说咱们应当是一条心的一家人，可是这么多的指向却让师兄我不得不怀疑些什么了。”
　　“那你就用力查吧，不管查出什么来都记得通知我才是，不过……”那人勾起一丝斜笑，“你做好同手把手教会你所有东西的师傅交锋的准备了吗？我的好师兄。”
　　人生的前十年，是打下他整个所有人生的基础的十年，读书习字权术谋划，都是来自于那个人的教导，他真的能够打败那个人找到他想要找的东西吗？
　　程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角几乎裂到耳根的一个大大的笑容，显得有些可怖：“那就让师兄来教教还躲在师傅背后穿尿布的师弟什么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
　　“别开玩笑了。”那人冷笑一声，提剑起身，“师傅说你们太慢了，我来帮你们加快进度了。”
　　“什么？！”电光火石般一瞬，程颂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糟糕！”
　　“察觉到了吗？来不及了哦。”

　　雨，转眼倾盆而下。
　　灰云密布的天空，瓢泼般的大雨，阻住了普通人的脚步，什么也做不了。但有心人的脚步声依然忙碌而凌乱，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
　　深深浅浅凌乱的脚步，溅起无数水花。
　　来人旖旎浅淡的裙角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留下深色的水的印迹。撑着一把油纸伞也完全无法抵挡从天而降的大雨，身上几乎处处都在滴水。
　　什么事这么急要连夜在这样的雨天赶来？
　　“秦小姐，萧立被捕了。”
　　秦好睁大了眼睛：“什么？！”
　　“萧立被捕了。”苏眠柳淡淡重复一遍，“他在秦淮河边玷污了翠笙，当今圣上正好乘花舫路过，翠笙投河，萧立则当场被捕。”
　　秦好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翠……翠笙……有没有事？”
　　“她在拾花楼。”
　　秦好来不及换鞋袜雨披，匆匆坐上马车，一路上不停的催促着车夫快一点。
　　“此事我半点消息也没得到，你怎么知道的？”
　　“妩和郡主最早得到消息，送信来我处要我为他准备些银两吃食一类。”
　　“他现在在哪？”
　　“刑部大牢。”
　　“此事现在还没有传开，看来圣上也不想将事情闹大，还有得回转的余地……”
　　“还要回转的余地？”苏眠柳冰凉的笑了，“不要回转的余地了。”
　　秦好扭头，苏眠柳的面上没有过多的伤心与难过，冷冷的，什么也看不出来，眼眸中却含着瘆人的锋利光芒。
　　“小姐，到了！”
　　来不及拿雨披，秦好跨步进拾花楼。
　　安静得只有雨的声音，好像从前她归宁园的那个下午。
　　心，立刻紧紧的揪了起来。
　　人群让开一条路。
　　大堂中铺着棕垫，边缘尽是湿漉漉的水渍。
　　“抱歉，来晚了……”哽在喉咙里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安坐在棕垫旁的娇容握着翠笙发白的手，轻声道：“没事，见到最后一面就好。”
　　秦好不可置信的前进半步，开什么玩笑，前几天还在笑吟吟恭喜她的翠笙，就这样安静了无生气的躺在了棕垫上，满身青紫水痕，一动不动。
　　“怎么会……怎么可能？”难以置信。
　　“我们这样的女人，身如浮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沉到水底去了……有什么不可能？”娇容冷嘲道。
　　“翠笙为什么会夜里在河边……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谁知道呢，也许是命运需要她在那。”苏眠柳慢慢上前，靠着娇容跪在翠笙身侧，“再见了，我的姐妹。”
　　拾花楼里的姑娘们，一个个安静的，流着泪，跪在翠笙身体两侧。
　　“再见了，我的姐妹。”
　　秦好摇了摇头，决然道：“我一定要搞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翠笙这条命绝不白白的没了！”
　　匆匆赶往程颂的府邸，秦好紧闭着眼睛，梳理整件事情的脉络。此事毫无疑问是针对萧立及其父萧鼎年的圈套，否则圣上怎么会那么巧就乘花舫路过那里？圣上也必定有所查，但萧立罪犯现行，不得不逮捕。圣上按而不发就是在给萧鼎年翻案的机会，怎么翻案？要不要想办法做死了萧立的罪行？设计这个圈套的人是谁？翠笙是拾花楼的人，拾花楼是商盟联合会百花杀的据点，设计此事的人是不是商盟联合会？
　　虽然萧鼎年人渣父子被设计让秦好心里痛快，但设计此事的人歹毒的手段秦好绝不认同，人命在他眼中难道就是草芥？翠笙活生生的一条命啊。秦好睁开眼睛，紧紧拧起了眉头。
　　急风骤雨里，灯笼被冷风吹得高高扬起，起伏不定，里面的烛火明明灭灭，虚虚实实，似乎即刻就要熄灭。
　　凉亭四面透风，雨滴随着冷风坠落棋盘，棋盘上已经淋漓的全是水渍了。
　　“你来了么？”程颂温和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设计萧立的人是谁？”秦好看着他，“我知道不是你，告诉我是谁。”
　　程颂歪歪脑袋：“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你并不是这样的人。”秦好无比肯定。
　　程颂对这句肯定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那你觉得会是谁？”
　　秦好有点不耐烦了：“我知道还来问你干嘛？”
　　“是我，准确说是颜夫人。”一人缓缓行来。
　　等到借着灯火的光芒将人看清，秦好吃了更大一惊：“詹子曦？！”
　　程颂拍了拍手掌，有些遗憾谜底这么快揭开。
　　“颜夫人说，你想靠着差使苏眠柳接近萧立来推动同工同酬实在是太慢。不受重伤无以论江湖，她有猛料可以下，保管能够以此逼迫萧鼎年上本推动同工同酬。”
　　秦好紧咬牙关，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萧立被擒，通过施压朝廷使萧立不能轻易被释放借此逼迫萧鼎年上本推动同工同酬。此次参与设计萧立的翠笙是商盟联合会百花杀的人，萧鼎年想必也很乐意推动同工同酬来给商联会添堵。如此商联会百里家和安庆王两家的势力杀得难分难解，秦家正好在其中坐收渔翁之利。
　　“就算我的办法更慢也是能达到目的的，并且更加安稳无害。颜夫人此手虽然快狠准，但却同时得罪了两家，得不偿失。”
　　“不碍事，比起我们这种杂鱼小虾，商联会和安庆王对彼此更虎视眈眈吧。”
　　“翠笙好好的一条性命……她还没过二十……”秦好低着头。
　　“小姑娘，有舍才有得。舍弃翠笙一个人的性命推动男女同工同酬，能够拯救望京乃至南姜大地多少妙龄女子，让她们走向阳光下生活？这才是真正救人于水火的大义。想要救人首先就得要有杀人的胆识。”詹子曦稳稳道。
　　“不，你这是偷换概念。”秦好抬起头，双眸无比坚定。
　　一直在旁安静聆听两人争吵的程颂突然插话：“有一艘船有三百个人，另一艘有两百个人，两艘船同行在海上，三百个人的那艘船坏了一个零件，要从两百个人那艘船上拆下那个零件装上三百个人的船才能行。可是这样两百个人的船就会沉没，你会怎么选呢？”
　　詹子曦笃定道：“拆下来救三百个人的船。”
　　秦好睁大了眼睛，无法做出抉择。
　　“翠笙就好像这艘两百个人的船，我们的做法就是拆下了两百人的船的零件装在三百人的船上，有取才有舍。”詹子曦补充，语意满是冷酷，“心慈手软的为一条性命痛哭流涕的妇道人家，相夫教子也好，隐居山野也好，没有满手鲜血浴血奋战的觉悟还是离开这个战场的好。”
　　秦好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用双手撑在棋盘上支撑着自己无力的躯体。怎么抉择？同样都是性命怎么能够这样随意的抉择？
　　“你错了。”程颂扶起秦好，眼睛微微眯起，眸光流转落到詹子曦身上。
　　詹子曦回首，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你并不是裁定者，这三百个人也好，两百个人也好，他们的性命并不掌握在你的手中，你没有任何权利替他们抉择自己的生命，恒定他们的价值。同理，翠笙也一样。”
　　秦好陡然被点通，没错，与其说这样的行为是“善”，不如说是“伪善”，以自身的利益为天平，裁定着两边的价值，抛弃被牺牲的一边。
　　“真是有意思。”詹子曦摸着下巴，“下次见到颜夫人，我会把你们的意思转达的，也许颜夫人有另解也不一定。”
　　“下次……”秦好回身，徐徐抽出程颂腰间佩剑，举高与詹子曦齐平，横剑于其颈间，“倘若你或者颜夫人，再做这样的事，我一定会竭我所能的阻止你们。”
　　“善就是善，恶就是恶，绝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去伤害无关的人。我的剑再锋利，也只斩落该斩的人的人头。”
　　冷风猎猎，少女长发凌乱飞舞，眸光却犀利一如手中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