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蓝笙

14、第十二章

　　打了半个时辰，直到玲生远远的抛来一句‘钦差大人，如果你敢毁了我墙角的那株红杏，今后就再也不准踏入傅家半步’，沈朝阳才惶急的停住自己的招式。杜恒见他收了掌，也随即稳住了身形。两个人都站着喘气。
　　打了一场架后，内心舒畅，沈朝阳快步走回元身边，将唯一的石凳霸占了，颇有些小人得志的看着将被他打飞的石凳丢回亭子的杜恒。
　　接过王伯备好的汗巾擦擦汗，将另外一块甩向在旁边笑得好不得意的人，杜恒淡淡吩咐：“将酒菜拿上来吧，顺便给玲生她们送去一份。对了，玲生那里不可以再添酒，她也不能吃甜食。叫厨房备一份水晶蒸饺送过去，白菜猪肉馅儿的，不准送虾饺，她会过敏……”
　　待他一通长长的交代下来，一旁的两个男人已经目瞪口呆。在王伯终于离开后，元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杜恒：“天……我怎么觉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说那么多话……”
　　“我也是……”沈朝阳在一旁拼命的点头，脸朝杜恒身上凑，闻闻嗅嗅：“我怎么觉得有股老妈子味儿……”
　　“王伯，将玉冽春换成二锅头。”杜恒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开口。
　　王伯已经走远，自然是听不到的。但是两个男人还是吓了一跳，慌张的一起摆手：“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哈哈，是觉得那个……嗯……小恒，你的声音好好听哦……”
　　开什么玩笑！玉冽春和二锅头，这档次下降得也太厉害了吧！他们可是馋了杜恒亲手酿的玉冽春好久了，只是之前一直被事情绊住不能前来讨酒喝。这次难得来了，一定要好好的喝上一回。
　　这样嘻嘻哈哈的闹了良久，直到下人将酒菜送来，酒过三巡了，二人才彻底的放下心来。
　　远处不时回头朝他们看去的黄悉，颇有些不理解这些男人的思想。刚刚才打得那么厉害，下一刻却又能坐在一起喝酒聊天，真是奇怪。
　　玲生也偏头看了看，笑道：“不要理会他们。”
　　“为什么你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早就猜到了一样？”黄悉觉得更不可思议的是傅玲生，之前他看自己很担心，还一直说‘他们只是随便闹腾一下’。她以为这是玲生在安慰自己，没想到却是真的。
　　“男人的相交方式，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玲生浅浅的笑一下，有些眼馋黄悉杯中的酒。杜恒居然把她的酒量拿捏的那么好，知道她再饮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提前让王伯撤了下去。
　　唉……难得的机会，又不能尽兴了。
　　“哦……”闻言黄悉也不再多说了。毕竟还是男人比较了解男人啊！她心想。
　　“今天天真热。”玲生抬头向外看看天空。这竹制的凉亭建在池塘边，在这样的天气里是傅家最凉爽的地方了，可是还是觉得要流汗。
　　“嗯。可能是要到端午了吧！”黄悉也往外看一看，回过头来笑。
　　“还有十余天，便是娟生的忌辰了。”玲生仍旧望着天，淡淡道。
　　黄悉端起酒杯的手突然一抖。她一直在想如何能从玲生口里套得娟生的事，现在却由他自己开了口。她回过头，脸上的笑意褪下去。
　　“娟生与我长得一摸一样，不知道你是不是听说过？”玲生缓缓的偏过头来，看了一下黄悉：“我想，你还没有见过娟生吧……”
　　黄悉沉默一会儿，点一下头：“我没见过她。”
　　只是听太多人提起，听太多人的赞美。
　　“她是一个很勇敢的人。”玲生的思绪慢慢的拉回来。她仍旧看着那最近蓝得可怕的天空，声音有些飘渺：“很漂亮，很勇敢，也很聪明。最擅长的事情是做菜和女红，偶尔还会做些可爱的首饰。爹爹很喜欢她，曾说要将彩衣坊改了，让她去经营卖首饰。娘亲不同意，才断了他的念头。”
　　“娟生笑起来时，会让人觉得平静，即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她的笑容啊，十分足十分深，脸上还有小小浅浅的酒窝，不注意看就发现不了。不过她最美的就是那眼睛，像是春天里的两片桃花，美好、纯净。”
　　黄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却换来玲生偏头的浅笑：“黄小姐的眼睛，与娟生的，其实有几分相似呢……”
　　“我知道。”黄悉抿抿杯口，将酒水慢慢放下，笑容带了苦：“他曾经错认过。”
　　她的话里有苦味，让玲生怔了怔。那个他是谁，她自然很是清楚。
　　“那晚他喝醉了，所以认错了。”玲生眼里有探索，黄悉看得分明，不由自主的说出实情。
　　“那……”玲生觉得自己的脑有些钝，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是酒喝多了？
　　“但是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黄悉摸摸自己的头，声音里有挫败：“或许这么说很失礼。其实我一直觉得娟生走了，杜大哥或许会回头看看我，所以才舍不得放手。”
　　玲生并没有开口，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平和沉静，不知道为什么，让黄悉内心的委屈全部都涌了上来。她握紧酒杯，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十六岁时第一次看到杜大哥，就一直想要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杜家吃着苦头，看着他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看着他在殿前仍旧维持着自己的坚持，到后来，这种跟随的心情就慢慢的转变，转变到自己都无法控制……大哥不止一次说我是个傻子，可是他却是比我还要傻……”
　　“娟生不爱他的啊！即使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也知道，她根本就不喜欢他，她满满的心思都在他的哥哥杜明身上。可是……他却仍旧是沉默，然后无怨无悔。”
　　有眼泪往下掉，内心最大的隐私褪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沉淀的东西一点点的往外倒。有种被别人抓住了什么的感觉，在阻止着自己继续往下挖掘。可是玲生沉默而温柔的双眼，却让黄悉忍不住将所有的都说开来。
　　“所以我要得到他！我要让他幸福！有生之年，我绝对不要他孤身一人！”她声泪俱下，几乎分不清自己说的话到底带了几分是真心，几分是赌气。
　　“你是一个好姑娘。”在她终于伏在桌上嚎啕大哭时，有双带着凉意的手轻轻的拂了拂自己的头。那手明明冰凉，却让她感受到许久都没有接触的温暖。

　　待到自己望着荷塘，听着黄悉的抽泣声渐渐的小下去到消失后，玲生回过头来，看看那趴在桌上不知何时睡着了的人，微微的笑一下，将身旁的披风为她披上。
　　酒后吐真言。人醉了，说的话往往是心底最不愿为人知的。她揉揉额头，想想自己以前喝醉时，是否也像黄悉般，任性而又惹人怜惜。
　　回头朝后面的石桌看去，那三人也是喝得胡乱倒着。她微微的笑笑，慢慢的走过去。
　　走得近了，听到三人还在细细的说话。却是元在谈：“小恒，还记得上次喝醉是什么时候吗？”
　　真难得。她脸上的笑意加深，居然还知道自己喝醉了。
　　“六年前。”那喝醉了也冷冷的声音，必是出自自己那万年如冰的姐夫之口。只是没想到，即使喝醉了，也还是惜字如金。
　　“是啊……那个时候，朝阳不在，但杜明大哥还在。娟生还舞了一段呢~好想再看一次。”元的声音再度响起，玲生已然走到了石桌旁边了。
　　突然听到娟生的事情，她微微的怔了怔，站住了没有动，想听听杜恒怎么说。
　　却是半晌没有声音。她不自觉的拉开一个笑容，以为杜恒已经睡着了。
　　下一刻，一个声音却慢慢的响起来。
　　“嗯。能再看一次，该多好……”

　　那是第一次听到杜恒这样的声音。
　　温柔的、沙哑的、带着浓浓的鼻音。里面充斥了太多的感情，有眷恋，有哀叹，有忧伤，还有……玲生突然觉得自己的大脑卡住了，几乎不敢去想。
　　她揉揉心口，却没有早上疼痛那般的严重。揉了一阵，抬头朝树上唧唧喳喳叫着的小鸟看了看，轻轻的笑了笑。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沉静的响起。
　　“娟生的舞啊~好像我也会跳，如果不嫌弃，我便献丑，也以此来偿那日元公子的心愿，如何？”
　　元立刻坐起身，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在醉得有些发疼的头脑里思索了一阵，失声道：“那日聚会上的人，就是你？”难怪他觉得眼熟。
　　玲生颔首，伸手去将元身旁的袍子拿过，嫣然一笑：“借用一下。”
　　待到杜恒从石凳上爬起、沈朝阳努力的睁大自己的双眼时，玲生已经在亭子旁边的大栀子花树下舞起来。

　　沈朝阳觉得有些头晕，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那在庭院中，动作缓慢却又行云流水般流畅的，是傅玲生吗？是那个一贯安静浅笑的玲生吗？他揉揉眼，然后呆望着树下那慢慢舞动着的女子。
　　她的眉眼里带了笑，不是一贯那般疏离的、让人空落的笑容，却是笑得妩媚动人，让人忍不住追随她那姣好的面容。她明明是瘦弱的，元月白色的袍子显然比她的个子大了好几号，此刻却被她松松的穿着，大大的袖子随着舞步轻轻的盈动，竟然和谐得紧。只见她朝前三步朝后一步，在手扬起时，大大的衣袖往下滑去，露出那雪白的的手来，看得人喉头一紧。
　　她轻轻的应着拍子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低柔的嗓音在歌声中拖长了尾音，让人觉得，原本浮躁的情绪渐渐的缓下来，内心平和而宁静。
　　黄悉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听得歌声，有些呆滞的回头，看着那树下的人。
　　大朵大朵白色的栀子花，在他的身后盛放，可是却让人觉得这还比不上他脸上绽放的笑颜来得美。鼻间充斥着的香气，明明是从树上发出，却为何让人觉得，是那树下舞动的人，在衣袖轻盈的挥动间洒出来的呢！
　　她怔怔的看着，突然想起来，这舞姿，似乎就是当初哥哥曾向自己描绘的，娟生最后的一段舞。
　　她的喉头一紧，有些慌张的朝杜恒看去。睹物思人，他是不是还承受得了。
　　可看到杜恒的模样，却让她呆住。
　　他脸上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哀伤，反而是比平常更严肃一些，即使隔得不算近，她都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怒气。可是……他为何要生气？

　　她的猜测没有错。因为在玲生开始舞第二段时，杜恒终于耐不住，迅速的站起来，朝玲生走去。
　　“不要跳了！玲生。”
　　他几乎是粗鲁的打断了玲生的舞，将她身上的衣服甩回给因为他的动作呆住的元，回手将玲生拦腰抱起，大步朝她的房间走去。
　　“你们喝够了酒就离开。”
　　他丢下一句话，人与玲生已经消失在三人的视线外。
　　沈朝阳与元面面相觑，良久，两个人一起露出狐狸般的笑容。
　　“还好，他还不算太笨。”
　　“是啊！”
　　黄悉过来时，就听着自己那两个哥哥，发出鬼魅般的笑声。她有些不解：“你们说杜大哥干嘛要打断玲生跳舞啊？虽然男人跳舞是有些奇怪，不过他跳得好美。”
　　元有些怜惜的看着自家的妹子，拍拍她的头，目光温柔：“小悉……”
　　“嗯？”他的目光太温柔得怪异，让黄悉有些疑惑。
　　“放弃吧！”元的喉头紧一紧，还是说出口来：“放弃小恒。他不适合你。”
　　黄悉的心里一窒，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慌乱的将视线转向适才杜恒与玲生消失的方向。
　　……她竟然没有发现。不对，是她刻意的忽略了，仅仅因为玲生是个男人。
　　杜恒的目光虽然还是清冽冷静，可是她何时见过他会在人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何时见过他如此在意另外一个人。他在喝醉酒时，会仅仅因为自己的眼睛很像娟生就错认，却不会错认那脸庞与娟生一摸一样的玲生。
　　“可是……这次，为什么偏偏要是个男人……”她有些哽咽，有些不敢面对现实。这一次，他与她的界限，竟如此的明晰了。
　　连一点点的希望都没有……
　　沈朝阳看看难过得低头的黄悉，抬头与元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玲生是女子的事情，还是瞒住黄悉比较好。毕竟，执念，有时候会将人折磨得太深。
　　“希望他们两个，可以好好的面对自己。”沈朝阳深吸一口气，甩甩手。
　　元垂下眼眸，看着因为沈朝阳的话抖动了一下肩膀的黄悉，无声的叹气。

　　“是啊。”

　　找到可以携手的人，将会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幸福。如果这幸福是降临在他身上，他一定死都不放手。
　　忆及脑海里一直盘旋着的女子身影，她一颦一笑都在面前，明明可爱至纯真，却时而能露出连他都看不懂的成熟来。这个女子，她爱了很多年，他却一直视若无睹的人儿，此刻在何处？

　　书柚，你究竟在哪里？
　　真的，要躲一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