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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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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坐在新房里,手中拿着顾惜朝常穿的那件青衫,翻来覆去寻找需要修补的地方,屋子里一切都还和昨夜一样,红得刺眼,但是她已经换下了吉服,改了发式,手边的笸箩里装满了各种颜色的丝线,但是跟顾惜朝的青衫放在一起比,都显得过于鲜艳,完全不能搭配到一处。
小云走进来,伸手要去收拾顾惜朝的东西,晚晴叫她别动,小云笑道:“小姐,您也太小心眼了,连姑爷的东西我们也不能动啊?”
晚晴放下针线,将顾惜朝平常随身带着的背囊拿了过来,道:“不是不能动,我怕你们看见里面的东西吓着。”
小云噘嘴道:“这小口袋里面能有什么狼虫虎豹不成?小姐也太唬人了!”说着走过来,伸着脖子硬要去看,正好看见晚晴从带子里拽出顾惜朝那枚亮晶晶的小斧,她的一绺头发正好垂在胸前,晚晴手刚抬起来,小斧的边缘便恰碰到那缕头发,这时忽然有风从窗子吹进来,那发丝便纷纷被斩断,飘得一地。小云从来没见过这样锋利的东西,大吃一惊,险些跳起来。
晚晴反而被她的惊叫吓了一跳,然后笑道:“怎么样?我叫你不要看的!”
小云眼珠子瞪得老大,盯着那小斧说道:“妈呀,姑爷身边怎么竟带着这种东西!”
晚晴道:“还有更吓人的呢!”说着站起来,来到屋外院子里,从腰间解下一根红色丝线拴着的哨子,放到唇边,很短的吹了三下,然后抬头望着天空。
小云也跟她出来,但是为了防止又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战战兢兢的,这时见晚晴吹哨子,抬头看天,又好奇起来,也跟着望天上瞧,只见万里无云,阳光刺目,什么也没有,便说道:“小姐,您也越说越玄了,这天上能有什么呀?”正说着,忽听见一声啸叫从脑后传来,她急忙回头看,却见有个巨大黑影从头顶掠过,好像过了一片乌云,吓得她大叫,下意识弯腰抱头,只听得一阵翅羽扇动声,小心回头,只见一只巨大的苍鹰落在晚晴手臂上。
晚晴用手抚摸这鹰的羽毛,对它说道:“微风,这里是你新家,你好好看看,以后回家不要迷了路!”
小兰听见小云的喊声也跑了过来,一起惊道:“小姐,这么大的怪物,很危险的,快放下啊!”
晚晴笑道:“没关系,这个小家伙很听话的,它不会伤我。”
小云说道:“乖乖,咱们家姑爷果然跟别个不一样,把小姐也弄得这么大胆子……”
晚晴见她俩目瞪口呆的样子,也很得意,将鹰放飞,微风在她头上盘旋了三两圈才离去,她还要说什么,忽然顾惜朝从院子外面走来,小云小兰见了他,都叫了一声“姑爷!”
顾惜朝手中攥着一册书本,神情颇为沮丧,晚晴见了迎上去,一眼瞧见他手中攥着的是那本他自己写的兵法《七略》。早晨顾惜朝说要出去办点事情,她没有问,现在见此情景,还是不太好询问。只得先打个招呼,然后吩咐小云小兰去准备午饭。没想到顾惜朝见了自己,急忙把脸上沮丧用力挤掉,努力笑了笑,道:“我刚才看见微风在这里飞来飞去的,它没把这里的人吓坏吧?”
晚晴知道他不想令自己担心,只好摇头道:“没有,时间长了,大家就都会习惯的,什么事都会好的!”
二人边说边携手走进屋里,顾惜朝看见自己的青衫和一笸箩针线,道:“晚晴,你不必做这些事情的!”
晚晴道:“我是你妻子,当然要为你缝补衣服,天经地义的事情,所有女子都要这样的。”
顾惜朝拉其她的手,皱眉道:“可你金枝玉叶,怎么可以干这种活!”
晚晴急忙摇头,道:“我喜欢!我喜欢为你补衣服,为你铺床叠被,要是你喜欢的话,我以后还要学做饭,等我们自己搬出去住的时候,我天天都给你做饭吃,你说好不好?”
顾惜朝听了,脸色更加难看,道:“我娶你不是要你为我干这些,我应该让你过好日子!”接着又说:“晚晴,我们还是不要搬出去住了,我那房子,不是你能住的。”
晚晴越发抓住他的双手,道:“不,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喜欢,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顾惜朝却一下子仿佛失去了力气,坐到床上,怔怔道:“我知道……可是让你跟着我受苦,我不能安心……”
晚晴便把头埋进他怀里,却用臂膀拥住他,轻轻说道:“可是让我看着你每天这么自伤自苦,我更加不能安心……”
顾惜朝不说话了,他紧紧握住晚晴的手,此刻他很想转过身搂住晚晴吻她,可是刚一动作,便想起昨晚的誓言,只好将她一把抱进怀里,脖颈跟她贴在一起,胸口也快要贴在一起,这样,两人的心跳声就都能互相听到。
晚晴被他这样忽然抱住,心里甜蜜,以为顾惜朝忘记了昨晚发的誓,就要跟自己亲近起来,也将他抱紧,不想过了好一会儿,顾惜朝忽然说道:“晚晴,我刚才出去,其实是带了我写的兵法去见丞相了。”
他说得平静异常,但是透着凄苦,晚晴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只好沉默,任由他说。顾惜朝便继续说道:“但是你表哥却把我拒之门外,他说能够进去跟丞相议事的,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白丁出身的,所以,我连丞相的面都没有见到。我在想,这或许就是丞相的意思……”
晚晴怕他难过,抚摸着他的后背,说道:“我爹疼我,知道我们新婚,故意要让我们过几天逍遥快活的日子,所以才不肯见你,不然,他看了你的《七略》,一定马上就要用你的!不如这样,咱们这些天就什么都不要想,快快活活的,就像在易州大营那段日子,好不好?”
顾惜朝搂着晚晴,眼睛却望向窗外那棵高不见顶的白杨树,安慰的笑了笑,说道:“当然好了,我只想着要赶快出人头地,没有想到你在家里会寂寞,这样正好,趁着丞相还没有派我去做事,我们就好好逍遥几天,来,现在我就给你再做一个更漂亮的埙,做个九孔的!”
说着,他便去寻找那堆陶埙碎片,晚晴却拉住他道:“该吃饭了,吃过饭再做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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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小云被丞相叫到了书房,她本来和小兰一起坐在门槛上听晚晴和顾惜朝在院子里弹琴的,那两个人玩了一下午,又是放鹰又是捏泥人,搞得她和小兰心里痒痒死了,刚要趁着姑爷高兴的时候求他把那鹰也叫自己玩玩,忽然老管家院门口朝自己使眼色,不敢怠慢,借口去厨房看晚饭好了没有,走了出来。
出来之后才知道是丞相叫,急忙战战兢兢来了,一路上直到书房门口都没有看见黄金鳞的影子,这才放心了许多,低头进了屋。
傅宗书坐在巨大的硬木书案后面,夕晖不是从窗子照进来的,于是他的脸便显得阴暗不明,小云行过礼,他就开口问道:“今天小姐跟姑爷都做什么了?”
小云垂着眼皮道:“今天清早姑爷出门了,小姐在家做针线,晌午回来以后,就陪小姐在院子里玩。”
“玩?玩什么?”傅宗书有些皱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
小云看出主人面色不大高兴,立刻小心翼翼说道:“他们,他们在一起捏泥人,放……放鹰,还有弹琴……”
傅宗书听了也不免诧异:“捏泥人?两个大人还玩这个?”
小云又解释道:“不是,因为姑爷摔碎了小姐那个宝贝叫什么埙的,所以姑爷就说要重新做一个,他们就和泥,做完了还剩下很多泥巴,姑爷就说我来捏泥人,咱们还玩打仗的游戏,小姐很高兴,他们就玩起来了,还说什么兵法上怎样怎样,我就听不懂了……”
傅宗书忽然笑了,这在小云看来也很罕见,不过她觉得丞相的样子并没有觉得生气,反而还挺满意,所以刚才的紧张消了一大半,可是门外猛地传来一阵刀兵金属相撞的声音,十分熟悉,小云不用看也知道是黄金鳞来了,傅宗书摆手让她退下,黄金鳞走进来的时候,果然满脸铁青,还用恶狠狠的眼神看了看她,她也不是怕这位大将军,只是现在新姑爷最是他的眼中钉,要是闹出什么事情来总会是小姐吃亏,于是便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外假装提鞋,侧耳倾听书房里的动静。
书房里一如所料,火药味连外面也能闻到,小云不敢多停留,只听了只言片语便匆匆跑回来,谁知道半路上碰到小兰,拉着她去准备晚饭,等到再回到晚晴和顾惜朝住的院子,天已经完全黑了,小云一进门就拉住晚晴,压低声音道:“小姐,不能叫姑爷去啊!”
晚晴会错意,笑道:“什么不能去,我爹叫他,他怎么能不过去,你慌什么,我表哥不在,没有人会为难他的!”
小云急忙摆手道:“不不,黄大人已经回来了!我刚才在丞相书房外面听见他跟丞相商量,要派给姑爷一个很危险的差事呢!”
晚晴一惊,也抓住小云,问道:“你说什么?说清楚一点,我表哥要惜朝去做什么?!”
小云却摇头道:“这个,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没敢多呆,反正就听见黄大人说‘您怎么还没吩咐顾惜朝去’,丞相说‘他们小两口刚成亲,我总不能还没让人家亲热够就把他派到生死阵中去,那样的话晚晴也不答应!’小姐你说,我会不会误会了?”
晚晴心里却一下子凉了,莫非这是父亲的计策,先答应了婚事,然后找个机会干掉顾惜朝,断了自己的念头,但又说不大通,这样做跟毁了自己有什么分别呢,慌忙要到前面去找父亲问个明白,忽见顾惜朝回来了,并且面上似乎不像往日的落寞,反而有了一种踌躇之态。
但是她总不放心,急忙扑上去问:“我爹叫你去有什么事?”
顾惜朝温柔一笑,道:“怎么,你怕我被你爹赶出去?”
晚晴急了:“你别说笑话了,到底怎么了?”
顾惜朝眉毛一扬,道:“当然是有差事要我去做,你以为会是什么事呢?”
晚晴道:“刚才小云说她听见是我表哥跟爹提的,还说这事很危险,你…….你不要上当……”
她最后“上当”两个字忽然一下子软了下来,似乎说父亲跟表哥合谋要害丈夫,不太好听,可是顾惜朝嘴角一斜,摇头道:“我见到你表哥了,他就在书房,不过就算这是个陷阱,我也有把握成功,你不用担心。”
他说得越是柔情晚晴就越是心惊肉跳,又道:“那究竟是什么事?一定要你去办?”
顾惜朝又叹了口气:“说是边关的一个土匪窝子叫连云寨的,大寨主戚少商勾结辽国要卖我大宋,你爹要我去查一查,如果这是真的,就抓戚少商,破连云寨!”
晚晴道:“戚少商……这个名字我听说过的,好像在北方很有名,都说他跟他的寨子是抗辽功臣,什么时候变成了卖国的奸贼?”
顾惜朝道:“我也不清楚,但是丞相吩咐的事情,我总不好推辞,再说我只是去查一查,是真是假还没个定论,也还谈不上危险不危险呢!”
话虽如此说,晚晴还是心惊肉跳了一夜。晚上他们没有同床,这件事情小云小兰都不知道,只不过晚晴一向做事很有主意,这两个丫头从来不敢多问一句,也没有人询问这种事情,所以谁都没有在意过。
第二天早晨顾惜朝才告诉晚晴,丞相要他明天就出发,晚晴低头一句话也不说,他明白妻子很是失望,两个人经过千辛万苦才能厮守在一起,刚刚结婚就发誓不要同房,现在自己又要远走他方,不知道何时返回,也怨不得晚晴生气。
于是顾惜朝便想了很多办法来让晚晴能够开心,可是这次都失效,晚晴笑不出来,她任由顾惜朝拉着自己在人流攒动的闹市人群中穿梭,看他捏泥人,舞长剑,弹琴吹笛,放鹰骑马,只是这样一来,就更让她觉得没有顾惜朝的日子简直度日如年。
第三天的黄昏,顾惜朝仍旧挽着晚晴的手,走在汴梁不知道那条大街上,晚晴紧紧靠着他,仿佛一疏忽,身边的人就会趁其不备走掉。
这一天是个半阴天,到了傍晚,黑得比晴天要早,街道两边的人家点起灯火,身边经过的人也是来来往往步履匆匆,只有他们两个,好似徜徉美景之中,缓缓踱着步子。顾惜朝真希望这条路永远延伸下去,他们也就可以永远都依偎在一起,并肩而行。
晚晴忽然说:“我们这样,要走到哪里去?”
顾惜朝道:“我也不知道。你想回家了吗?”
晚晴摇头,但是仍旧说道:“我猜现在老管家一定在城里什么地方打转转呢……可是我还是不想回去……”
顾惜朝把手揽住她的肩头:“可是再这么走下去,天黑了,夜深了怎么办?”
晚晴道:“我们不回去,你也就不能出发……”
顾惜朝还想说什么,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面前是一堵墙,要么左拐,要么右拐,他停下脚步,晚晴也只好停下,抬头望着他,意思是要他来选择。
天黑得很彻底,万家灯火也只是昏昏得叫人看不清楚前方道路,今晚不会有月亮,但是路一定得走下去,除非时间真的能够停止。
过了很久,顾惜朝忽然拉起晚晴,从右边那条路走了下去,边走边说:“我们去一个地方,那里你一定会喜欢的!”
晚晴虽然疑惑,但是跟着他,来到一座门面窄小的院落跟前,院子的大门紧紧闭着,看上去只有自己家的那朱漆大门一半大小,门上的两只铜门环不是新的,有些锈迹,但是院子里没有光亮,黑压压一片。
顾惜朝说道:“这里就是我为咱们准备的新家,既然你不想回去,那就到这里来吧。”
晚晴心里已经猜到了一半,但是顾惜朝亲口说出来,还是一阵激动,她走过去,轻轻推开大门,走到里面去。这小院很浅,只有三间房子,走不了几步就到头,顾惜朝将她引进正屋里去,取火点燃了蜡烛,屋子里的一切就都逐渐清晰起来。
里屋床是很干净的,被子没有绣花缎子被面,床头帐子也是很普通的轻纱,窗前只有一张桌子,四只凳子,环顾四壁,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只不过靠西的墙边有一只很高的柜子,看上去似乎不俗,晚晴便问道:“这柜子,好像不是很便宜……”
顾惜朝笑了笑,说道:“用来装药材的柜子,怎么能随便捡一个就拉回来,这柜子虽然旧了一点,不过里面很结实,这间屋子不容易受潮,所以摆在这儿了。以后我们住在这里,你就可以把西屋当作医馆,我没事的时候,就来给你当伙计,给病人抓药,好不好?”
晚晴抚摸着那柜子上的花纹,去仔细琢磨顾惜朝的话,不禁浮想联翩起来。
她看到墙角的一只竹篮,就走过去拿了起来,说道:“我每天把病人都送走以后,就拿着这个篮子上街去买菜,做好了饭等你回家,要是……要是我们有了孩子,我就坐在床上做针线,一边看着他们写大字一边等你……”
顾惜朝似乎也被她感染了,只是听到“孩子”两个字,看见晚晴脸上的红晕,心里疼了一下子,但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让晚晴有一丝一毫的扫兴,很快接口道:“等我回家,会给你带回来很多东西的。”
晚晴却打断他:“我什么东西都不要,我只要跟你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她站起来走到院子里,抚摸着靠近东屋的葡萄架说道:“这里比我家要好,冬天我们就在屋子里,围着炭火一起看孩子们练字背书,夏天晚上就到这里来,看天上的星星,我就坐在这里给你们缝衣服,你就搂着孩子们讲故事……”忽然,她转过身来,抓住顾惜朝,道:“你说,这样好吗?能实现吗?”
顾惜朝被她眼睛里的亮光弄得也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闭上眼睛,尽情想着晚晴说的那些情景,可是眼前却总是浮现出边关连云寨的样子,风沙刺骨,关山冷月,晚晴在他怀里问着,他就只好柔声说:“当然能,等我从边关回来,就来这里过日子,不要担心了……”
晚晴最终是睡着了后被顾惜朝抱回相府的,那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不过傅宗书并没有命人过来查问究竟,小云小兰看着姑爷抱着小姐进了屋,但是屋里的灯光亮了一夜,没有熄灭过。
顾惜朝坐在晚晴身边,静静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的样子刻在眼睛里,窗外的晨曦渐渐明亮起来,他那被烛火印在墙上的影子渐渐变淡。他知道时候到了,有多少不舍也都要舍,不然就不会有将来的平安日子。但是晚晴醒来一定会伤心的,她本来说要送他到城外的,只是如今,顾惜朝决定对妻子食言。
他看着她,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小心翼翼的说道:“对不起,晚晴,我走了,我保证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然后我们搬到自己的家去住,在那里开一个小小的医馆,生很多孩子,一直到老,一直到死,我发誓,我发誓……”
晚晴却不回答他,她的睫毛颤动了两下,仿佛是在做梦,也许她正梦到自己跟丈夫在自家小院里搂着孩子看星星讲故事,因为她的嘴角是向上翘的,腮边笑涡若隐若现。
顾惜朝站起身来,却又俯下去,在晚晴的唇上轻轻一吻,有一缕明亮的晨光透过窗纱掠了进来,他抬起头,看见晚晴的脸上都是幸福的颜色。
他这才真正的站起来,转过头,取了随身要带的东西,走出了屋门。
这天注定是个大晴天,头上的天空已经露出一点万里无云的兆头,显得高而空旷,顾惜朝快步穿过相府的一道道大门,门外有准备好了的马匹,他跳上马,头也不回,直奔北门而去。
他不知道,昨晚的一切,都是他今生所做的最后一场美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