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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深秋,大宋东京汴梁。

      中秋过了一个多月了,街上的人都换了夹衣,有钱人会披上条锦缎丝里的长斗蓬,在落叶飞舞的青石白沙路上由轿子抬了,悠哉游哉的逛着,只从小小的窗口中露出白净的手,给外面已经有些变得锋利的秋风挠痒痒。

      明明前些天还是龙游凤嬉般的热闹,怎的一下子就清静下来,萧索了,寂寞了?

      好像是记忆中曾经点水般经过的边陲小镇,所有的人都收敛着、瑟缩着,被秋风看似有情却又无情的鞭子抽打得没了精神。

      再也不会有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了,这身影可以带走一切尘世涌向自己的鄙俗浅薄,明明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一双眼睛,可就是再不会有了。

      不会有了啊……现在总该明白了吧。

      忽然,有阵微风从平地一下子跳将起来,卷起青石路上的几片叶子,那是汴梁城中遍植的银杏树上落下的,是只有汴梁才有的银杏叶,拿在手中对着阳光,可以看出那叶片是半透明的,大千世界就荡漾在曲折萦迂的叶脉间,甚至可以把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身影,都看做了那人。

      只是今天没有阳光,是进了九月以来最冷的一天,空中还有一团灰蒙蒙的铅云,赖在头上不肯走,弄得大地上的行人几乎也全都变成了铅灰色。

      一阵小小的骚动,前面仿佛发生了什么事情,人影晃动中隐约是个圆圈,像是街头卖艺的在拢场子吆喝拉看客。

      站得稀稀拉拉的人勉强围住了个不小的场子,人群中央却站了个书生模样的人。这人看上去仿佛刚过二十,眉目清朗,削颊薄唇,身上只穿了条粗布袍,外面罩着件洗得泛白的青色长衫,头发用了枝磨得没了棱角的兽骨发簪随便束住,只是留了不少卷曲的披散在颈后,令人觉得好生奇怪。他的面前摆了一人多高的木板,板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坑缝,还钉有捆人手脚的布条。

      只见这书生左手中捏了数柄长约三寸的短刀,右手攥着根黑布条,向四周看热闹的人们躬了身说道:

      “在下的飞刀绝技,绝无失手,恳请某位到场中来,一试便知!”

      他面上神色从容镇定,看上去不像是在危言耸听,人们却一直站着,谁也不肯站出来,毕竟这是拿性命开玩笑,从来没听说看街头卖艺的杂耍把命看丢了的。

      书生抱拳恳求了一圈,见没有人上前,似是微微叹口气,深秋颇显寒意的风吹过来,掀起他垂散在肩头的卷曲发丝,一双深陷眉骨的眼睛却还是略带着些祈求的望着大伙。

      “在下初到京城,人地生疏,还望各位京城的老少贵人们帮忙,一解囊中之急!”

      他微微躬了身子,低眉顺眼恳切甚至还有些哀求的大声说着,无奈四周看热闹的人们倒是又围过来几个,上前一步的却是半个也没有。

      见此境况,书生紧紧咬了嘴唇,憋了半晌,还是压下心头的怨气,收拾出一副和颜悦色,正要开口,却听得身后有人说:“我来——!”

      “我来给你当靶子!”

      人群便又是一阵骚动。几个高大壮汉的缝隙里挤出个身材苗条的姑娘,年纪约摸十七八岁,身上穿了件洒金镶银灰丝线的夹袍,下摆处露着青色闪缎的裙裾,看上去似是个富贵人家的姑娘。

      众人都惊呆了,原来这姑娘非但身上衣服光鲜,人更是世所少见的漂亮。书生回过头来,一眼望见了,顿时愣在当场。

      “我来当你的靶子,你用飞刀射我吧!”

      姑娘已经走到面前,她冷冷的,甚至是十分不客气的吩咐着,一双烟水模糊的美眸仿佛把整个人都看穿了。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这……”

      本来是想道声“多谢”,但这姑娘往面前一站,那股本来打算一显身手技惊四座的劲头不知怎的全都无影无踪了。

      书生呆呆立着,还未来得及劝阻,姑娘便一下抓过他手中的黑布条,转身冲那木板去了,看也不看他,蒙住眼睛,再求一旁的人帮忙把手脚缚好。

      “来吧。”

      她嘴唇轻轻翕动,好像是在说这两个字,唇边若有若无的、不知是否是一丝微笑。

      人越聚越多,不少都怀着要看看大姑娘当活靶的乐子。书生方才信心满满的一阵铺垫,待到终于有人肯“献身”来体验一回的时候,却显得有些紧张起来。他反复摩娑着手中的几柄短刀,可能是在犹豫要不要真的动手,路人的耐心毕竟是有限的,几个中年模样的妇人臂上挎着菜篮小声议论着书生的嘴上功夫不过是吹牛皮,几个膀大腰圆的壮年汉子却叉起胳膊眯起眼睛,只等书生稍有差错立刻便上前砸场子。

      可是薄暮之中蒙上了眼睛的姑娘是那么娇美,在头顶的阴沉浓云压逼下决然的挺立着,书生眼前一阵恍惚,想起了曾几何时,在老家高大辉煌的教坊勾栏中的那株红梅,背了广厦华堂中的绮靡笙歌,默默偎在角落里,任朔风霰雪、雷雨秋霜,它自花开花谢,睥睨着那些来了又去醒了又醉的分分离离。

      她是天上的仙子,还是凡尘中的世人?

      刀锋在指尖轻轻蹭着,本是万无一失的绝技,却没办法轻易脱手,是不敢,还是不想?

      顾惜朝啊顾惜朝,只一个女子,怎的把你的心思都搅乱了?!

      箭已在弦,数十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木板上的姑娘,空气已经凝结成不能流动的一团,唯一能够打破这越来越沉重压在头顶重量的,只有手中的刀。

      “来吧。”

      姑娘似乎还在说着,她贴在木板前纹丝不动,只有阵阵秋风偶尔经过,撩起裙裾的一角。

      “来了……”

      顾惜朝不知为什么在心里这样默念着,多年苦练让他在出手的时候已经想也不想,直到五点寒铓全部脱手之后才心中一颤,眨眼间围观众人也都是不由自主的倒吸口冷气,有的“啊”了一声,再看木板前面的姑娘,仍旧好好站着,毫发无伤,五柄短刀却险险的贴着她的衣服插入木板之中,钉进去寸余。

      隔了一会儿,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姑娘显然是听见了,而且应该也感觉到了刀锋掠过时的冷风,却见她并没有松了口气,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由人帮忙解开缚住手脚的布条,走了开来。

      顾惜朝也似全没有听到众人的喝彩,只是愣愣的瞧着这姑娘,面无表情的走到自己面前,不知说什么好,刚要笑笑向她道谢,冷不防眼前黑影闪动,猝不及防被一个耳光打中。

      姑娘石刻般的面容露出些许怒意,这一巴掌似乎打的重了,自己的手也生疼,来不及放下,紧紧攥着,盯住微笑展开一半便固定在当场的顾惜朝片刻,转身就走。

      ——跟刚才一样什么也不说,冷冷的、仿佛跟自己毫无关系似的,使劲挤开人群,向西去了。

      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想是那姑娘用了全力,顾惜朝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愣在那里,任由围观的众人看完了把式灰溜溜默不作声的散去,也没有心思去拦住他们要钱,姑娘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深秋的薄雾里,汴梁大街便恢复了它秋日的灰暗和落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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