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樱》水灵芝

1、一

　　细雨霏霏，万里天幕一片阴霾，毫无生机。在这样的天气里我总喜欢向东边望去，虽然隔了千山万水，我却仍能看到琰独自在东海畔徘徊的身影。我没有女子的多愁善感，却也能感到她的浩荡愁思。但我不会回去，那已是童年的记忆，舍去与离开了的，完完全全与我的生活分离开来。
　　但她凄楚的笑容却夜夜出现在我梦中，多年来对我说着同一句话，精卫，我会等你。
　　师父对他的其他弟子说，作为一个剑客，一定要忘却过去才会有将来。但他不对我这样说。每次他都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的眼睛，然后说精卫，去练剑。我心照不宣地执行着他对别人的要求，却无法忍受他对我的冷漠，无法抑制内心迷茫的滋生，最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呢。他一直避开我的疑问，最后他对我说，你的过去是不能遗忘的。然而在我再次追问的时候，他只是仰望苍穹，默然不语。
　　于是我的生活里只剩下了血汗交织的训练，劳累，以及杀戮。刺杀对我来说异常容易，我一次次毫无劳累可言地将手中的剑送入别人的胸膛，却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得而知。我不喜欢污血溅上雪白衣衫时的感觉，但那是我的职业，不得不去遵循。
　　剑是琰送的。我还记得那个早晨的东海之滨，她苍白的脸颊上泪痕未去。她对我说，精卫，你既然要离开，就带上我的剑，让它保护你。我说好的，我走了。然后我看到她的身影在水雾中模糊，不见，恍若魂灵随风消逝。多年来我一直重复着擦拭它的工作，却始终无法拭去凝剑锋的那块不知如何染上的淤血，一如我无法洞察师父的心思。
　　苦闷茫然中我听到琰的哭泣，她说，精卫，我会等你。
　　琰从来不是快乐的女子。炎帝可以呼风唤雨，却不能理解女儿渴望温暖的心。第一次遇到她的时侯她在东海畔发呆，并且用警惕生硬的声音问我，你是谁。我说我的名字是精卫。于是她笑了，如在夕阳中的汐樱石晶莹闪亮。她说我的名字是琰，记住了吗，我的名字是琰。她是最爱汐樱石的，她父亲给她的惟一的礼物就是在发鸠山上落满了淡粉色的汐樱石，在夕阳的斜晖下流光溢彩，如易碎的琉璃。她说汐樱汐樱，即使在汹涌的潮汐冲刷下依然艳似樱花，正是我的梦。我笑着看她，然后幻想我会一直沉醉在她的汐樱石中。但最后我还是违背了我的幻想而决定离开，为了未来，为了成就。琰哭泣着将剑递到我手中，并且说，精卫，我会等你。然后她在水雾中模糊，不见，如同从未出现。
　　阴沉的天气是不多见的，所以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想她。汐樱石的淡淡光辉洗却不了杀戮的血腥，这几年我渐渐明白，我当初热切追求的未来、成就，仅仅限于一次次地结束别人的生命。我没有怨言，我自己错误的选择，只有自己承受。但叹息的人是有的，那是师父，以一双悲戚的眼凝视着我，然后说，精卫，你的过去不能忘记。我追问他，他只是仰望苍穹，默然不语。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样苍白下去，犹如琰的剑锋上的淤血一样污浊下去，最后凝固。但我遇到焱，一切就是沧海桑田的变化。我本来刺向她的剑笨拙地在她身前，无比沉重，我无力拔出。少女脸上浮现出疲倦的笑容，仿佛是狂风暴雨后奄奄一息的雏鸟。她轻曼地走到匍匐在地的我身前，声音如幽泉低咽，她说精卫你还记不记得，东海之畔有人在等你。
　　我骇然向她望去，她的脸熟悉而陌生。她望着我笑，然后落泪，她说，你知道吗，发鸠山上的汐樱石没有了，在东海畔守侯的人也没有了，琰死了，死了，你知道吗。我头疼欲裂，眼前渐渐苍白。我听到她凄切的耳语，我的名字是焱，记住了吗，我的名字是焱。恍惚中我分不清楚她说的究竟是焱还是琰。
　　醒来的时候夕阳已斜，林间小道幽然宁静，邈无人烟。我茫然起身，颊边的水珠划入口中，苦涩无比。我没有再见到那有着凄楚微笑和迷离泪痕的少女，只有夕霞，惨淡无力。青袍的老者出现在身旁，带着悲哀的表情，他说精卫，已经来不及了。琰给我的剑曼雅地刺入我的胸膛，我甚至来不及躲避。我惊惶地看着老者，问他为什么，师父，为什么。他颤抖地握着剑柄，然后仰望苍穹，默然不语。我渐渐失去意识，只听到师父如虚如幻的声音说，孽缘，一切都是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