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水灵芝

5、四

　　四
　　我在无限的惊悸中醒来。已是深夜，月华大盛，成片的紫花反射出幽幽莹光，一切如昔。白衣男子的面容在夜色下如虚如幻，银丝飘扬，地狱的缠魂丝，致命的绕指柔。
　　他的声音随风即逝般的脆弱，想起来了吧，筠。我有些哽噎，叫他什么呢，封，苍，还是父亲。他告诉了我一切，我却前所未有的迷茫。不可否认，他的抛弃将炼，我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世的我抛向了死亡。我可以在这一世用我的筠剑洗去他的罪孽，融化炼淤结的怨念，但我可否保证我的手毫不颤抖。他曾说他的名字是封，封，太多惨痛与悔恨充斥其中，他已情愿封闭自己的记忆。门前绵延的长相思如泣如诉，一千年的修行哪里能与不惜与花妖族决裂换来的珍品相比。取舍之间的失足在他脸上刻下道道悔恨的印记，我不要在他尚未愈合的伤口上斩上狠狠的一刀。炼的心愿不会是让苍在忏悔中死去，不然她不会在轮回之后的我身上延续对他的眷恋，让我因为他毫不犹豫地回绝了鸢。我已经不能挽救最重要的上一世的生命，不能得到最迫切渴望的东西，就不能再违背真切的初衷。
　　夜色轻柔，我凝视着他的眼睛笑了，说我原谅你，苍。纯蓝的琉璃如静水般波澜不惊，苍的笑容如浮云般虚无，他说，谢谢你。我握住他的手，同时将冰冷坚硬的匕首从他手中抛出。我说苍你不要这样。苍说，筠，我不能原谅自己。我静谧地笑着说，不要这样，炼会心痛的。苍的手猛地一震。我指了指我的眼睛，说你忘了，这是炼端详你的眼。苍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将我的手握住。他的手由冰凉渐渐温暖，一如他的笑，足以融化千年的寒冰。
　　门外的长相思微微起伏，月光映出女子曼雅的身影。冰蓝的斗篷，双凤默然对视，千古的空虚，万古的深情。我知道苍要报复的人来了，不然他不会向我坦白一切。我承认我是怨璎的，怨她处心积虑地剥夺我的自由与幸福，让我跋山涉水来弑杀我前世的爱侣，今生的父亲。炼也是恨她的，所以她赋予我的记忆会毫不留情地拒绝璎。但我同时想起璎种下的长相思，与千里之外同样的紫花。是怎样的信念，让她不遗余力地保存着梦中那人一丝一毫的痕迹，终日独自守侯。幸福的人双双沉浸在欢娱中时，何曾想过那泠然溪水畔，古肃竹屋内孤独的身影。炼死了有人悲痛，苍活着有人牵挂，惟有她，隐于被忽视的角落，任由一颗心日夜萦绕在远方，最后在漫长的等待、思念与煎熬、不甘中将无限的悲伤熬成苦涩消极的报复。
　　于是我走出门去，采下一株长相思送到她手中说，对不起了璎，我没能完成任务。那一刻我终于看清她的貌容，是长年的风霜侵蚀还是愁思与怨恨的缠绕，她的脸苍白如纸，惟有一双清明的蓝眸，依稀勾廓出当年的清丽绝俗。筠花缓慢地盛开，折磨的是遥远的两个灵魂。一滴泪从她眼眶中划落，她说，你为什么不杀死他，炼。我笑，然后说，我不是炼，我是筠，我不会杀他。
　　我看到殷红的色泽染上她的斗篷，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渲染开，宛若盛开的火红的花。我惊悸地拉着她的手，说璎你干什么。她用虚弱的声音问我，筠你原谅我吗。我迷茫地点头。然后她笑了，前所未有的欣喜，她说，谢谢你。她迷离的目光掠到我身后，似乎倾诉着无限的伤感。耳畔垂下几缕银丝，我感到身后那人平和的呼吸。她说，谢谢你。然后逐渐在夜色下消失，最后我眼前只剩下了摇曳的长相思，莹光幽然，如泣如诉。天幕下我看到她的斗篷，墨蓝的双凤，默然对视，千古的空虚，万古的深情。她不会离开，她的灵魂会像她希望的那样散入风中，终日在这片盛开着长相思的土地上吹拂，徘徊。
　　银发男子握住我的手，说筠，你会离开我吗。长风如歌，习习抚面，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