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铁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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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落幕，完美的退场，即便是从华灯绽放的璀璨舞台，退回到混乱晦涩的幕布之后，步履之间也固执地保留着多年来坚持着的优雅与从容。
以为这熟悉了的华丽围廊，依然可以像以往的无数次一样，自信地走过，毫不留恋。然而当及地的礼服牵绊着脚底，在身后流淌过一地的摇曳，竟然会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迟疑和不舍。
夜影自嘲地笑笑，甩开莫名其妙的忧伤。既然决定了潇洒，既然决定了决绝，此刻再放任自己涌上无病呻吟的落寞，未免就太过于矫情了。
任性地导演了一场与众不同的谢幕演出，一样的盛大，一样的华丽，一样的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一切一如她初次登上亚述这个舞台一样璀璨难忘。就连台下的人，虽然面孔换了，但那惊愕、怀疑、讽刺、甚至于憎恨的眼光，都那么的类似，不过今天，似乎也多了一点点的崇敬和不舍，哪怕只是一点点，至少不会让她把那如此类似的两次场面重合。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矫情的发言，没有上台来拥抱的亲人，也没有类似“谢谢CCTV谢谢MTV”之类的套话，这样的谢幕演出，也许更足以让人铭记终生。
曾经掌握过无上的权力，曾经掌控了一个帝国的命运，也曾经傲视着台下所有人的生死荣辱，而这一切的更替那么快，那么简单。曾经强势地主导着这个国家的发展，然而一瞬间，她的存在，也许将被彻底抹杀。她不记得曾经学过的世界史上有过一个引人注目的亚述王妃，甚至也许连“流放”的最终结局都只是一行无人会注意的小字，然后隐没于漫长的历史。
可悲吗？明明不是她的国家，竟然也会涌上一丝的不甘心啊。连存在过的现实都能被彻底抹杀，那生命又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宴会厅里还隐隐绰绰传来了喧哗的笑声，祝贺声、喧闹声、互相打趣的声音川流不息。
“然而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么一句话。啊，是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清华园的荷与月，蛙与蝉。
果真如此吧，热闹属于拥有热闹的人；而寂寞属于归于寂寞的人。
真理。
不知道什么时候，拉瓦还是像曾经的每一次，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小心第隐没在她的影子里。围廊上忽明忽暗的烛火拉长了两人的身影，道不明的彷徨与局促。
“已经入夜了。”拉瓦小声提醒。
“我知道。”夜影知道他势必适时出现在她的身后，停顿一下随即补充，“我会等明天早晨再动身，你放心吧。”
拉瓦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王妃——”急促的脚步打破了夜影平缓而沉重的步伐，惊愕地回头，夜影看到赫连正站在她的面前。
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曾经谦恭有礼，曾经意气风发，而如今却满脸的憔悴、胡须纠结，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艰难地撑着墙壁保持平衡，而手臂上还裹着一圈一圈的绷带。
心底涌上一阵歉意。那又是她曾经的任性，任性地要求他死守王都的城门。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只要是她的命令，即便明只无毫无道理的要求，他也会拼了命去完成。她却还如此固执地让大家都受到伤害。
何苦呢？心里涌上一阵酸楚，青葱玉指忍不住抚上赫连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许多的面容，想要抚平他眉间的痛苦。却被他如触电般躲开。
叹一口气。自己何尝也会考虑起别人的感受了呢？当初拉拢他，不也就为了利用他的忠诚来完成自己的计划吗？为什么此刻，竟然会为曾经的无情而痛苦，而悔恨？
他后悔吗？如果当初谢尔卡未曾让他成为自己的护卫，也许他，就不用被她利用，不用经历这些事情了吧。
然而此刻却什么也问不出口，也什么都不想问啊。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待您！”反倒是赫连痛苦的低吼打破了沉重的平静。
“否则该如何呢？成王败寇，赫连，这样的处置在亚述的历史上，以及在所有周边的国家，都能算是最宽容的了。”夜影淡淡地回答，语气一如既往的从容。
“是我太无能啊，没有能够让您得到这个帝国——”赫连猛然放开支撑着身体的廊柱，想要跪倒在夜影面前。夜影看他一个踉跄几乎摔倒，不自觉地上前扶助他，却被这意料之外的重量压得几乎倒下。
“拉瓦，谢谢。”转头向适时托住她的拉瓦道谢。对他们两个，她的谢意与歉意，早就已经说不清了。
“让我与您一起走。王妃。”赫连认真地看着夜影，一字一句地说道。
仿佛并未为此惊愕，夜影只是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不会答应你。”
“为什么！为什么拉瓦就可以！”
“因为他是拉瓦，你是赫连。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留下来吧，完成你当初的梦想，我能给你的，塞纳沙也能给你，而且，还能给你更多。他，比我磊落太多，他才是真正的王者。”夜影扶起跪倒着的赫连，“他认可并欣赏着你的能力，而我只是利用你的忠诚而已。赫连，忘记我的存在，继续做你的近卫长官，忠于他，忠于亚述，也忠于你自己。这是我的希望，也许是对你，最后的一次希望。”
“我知道您是利用我，但是我却期待并感恩着您的利用。”赫连从未显现出软弱的语气第一次有些哽咽，“但是如果让我为新王效忠是您的希望，那么我愿意以我的生命，保护新王的一切。至于近卫长官的官职，我早已不再奢望，只希望能够得到赦免，继续留在军队里，哪怕只作为一个低等士兵，就好。”
看着赫连一瘸一拐远去的身影，夜影虚软无力地靠在墙壁上。
这样心机狡诈的她，有什么资格得到他们的如此忠诚，以及那浓烈沉重却永远不肯表达出来的爱呢。
“夜影小姐，您还有什么需要收拾和打理的吗？”拉瓦适时出生，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没有再用“王妃”的称呼，不想让她在曾经的漩涡里越陷越深。如果决定离开，就和亚述，和“王妃”彻底告别吧。
“不需要了，我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夜影认真地摇了摇头。这个国家，这个宫廷，她在乎的，只有一样。而唯独，只有那，是她带不走的。既然如此，何必再整理什么呢？
“难道您也不去向国王陛下辞行？”拉瓦略微有些惊讶。
“我是获罪流放，又不是奉旨远行，辞行作什么呢？”夜影拒绝，是害怕吧，害怕再见一面会瓦解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心情。
自己，真是越来越没用，越来越软弱了。
这样一无是处的自己，还有资格去追求未来吗？自己真的能像以往说服自己的时候那样，让这离别，成为涅槃的契机吗？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高大的廊柱后才出现一抹修长俊朗的身影，即便是在黑夜的阴影中，仍然难以隐没那清亮温暖的褐色眼眸。
塞纳沙轻叹一口气，留恋地看着夜影裙摆扫过的地面。算是告别吗？猜到她不会再来辞行，所以忍不住想再看一眼她的容颜，哪怕只是背影也好。
她曾经说过自焚的凤凰会涅槃，那么，属于他们的天空，会再次绽放出阳光吗？
在今天的离别之后？
灰蒙蒙的天空，阴霾的云层厚实凝重，遮住了炫目温暖的阳光，也遮住了蔚蓝纯净的天际。预料不到什么时候会有大雨的倾盆打破这窒息的乌云，打乱这平静的大地。
两骑骏马是苍茫天空下唯一移动着的光点，马蹄踏过之处，扬起满天的风沙，混沌了骏马和骑士的轮廓。只有那扬起的披风和斗篷下迎风飞扬的长发扣动人的心弦。
“夜影小姐，待会儿恐怕有大雨，还是先——”拉瓦在看到夜影勒紧缰绳的刹那也迅速止住骏马飞驰的脚步，以一个身位的距离候在她的身后，“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在这样的天气急着离开，陛下并没有规定您离开亚述国境的期限，而群臣之中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您大可以等一个稍微风和日丽的天气。”
夜影微微一笑。她当然知道塞纳沙不可能规定她必须离境的时限，事实上她能够想象如果她决定留下，他绝对不会赶她离去。
而座下的群臣，又有谁敢说一言半语――当然，洛吉达卡是例外。
抬头望望天空，的确是一个糟透了的天气。但是流放又不是春游踏青，何须要挑什么黄道吉日，不管怎么鸟鸣蝶飞的日子都不可能改变此刻的心情。
既然如此，何不让一切都糟到透顶，让老天代她，好好放肆地哭一次呢。
“的确是很糟糕的天气。”夜影转身，眼光扫过拉瓦的脸上，交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歉意和疑惑。
她同样对赫连也抱有歉意，但是面对赫连，她未曾有过疑惑。她知道他要什么，虽然无法完成他的心愿，却能给予她能够弥补的东西；然而对于拉瓦，他究竟要什么呢？陪伴她一路走来，她对他的亏欠，已经罄竹难书。这样理所当然的跟随，究竟什么时候，会突然结束？“拉瓦，再往前走，就要离开亚述的国境了，离开自己的故乡，你不难过？”
拉瓦似乎并没有料到夜影会突然说到这个，只是随意地笑笑：“并非终生不再回来，又何必难过呢？”
夜影一愣，似乎从拉瓦恬淡的语气中找出些许了然于胸。心照不宣地嫣然一笑：“即便终有一日会回到这片土地，但是那个时刻，是在明年、后年还是要等到白发皑皑的时候，却都还未知。重逢属于未知的未来，而别离却是实实在在的眼前呢。”说着，不由有些怆然。豪气干云地说着人定胜天，其实很多时候，人在宿命面前，还是太过于渺小与脆弱，“拉瓦，没有什么东西是理所当然的，如果——”
“有人来了。”拉瓦似乎料到了夜影接下去的话，却适时又不着痕迹地打断她的话语，转头看这王都的方向，那古道上由远及近迅速移动的黑点。
夜影也掉转马头看着来人的方向。拉瓦的决定，她已经明白，那么，也不再矫情地说要求他留下的话了。她需要有人陪伴，而他又愿意继续陪着她。矫情的拒绝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将来也不会。
狂风吹起飞驰而来的其实那黑色的斗篷，露出纠结着的乱发和略显疲惫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看到夜影的刹那，迸发出一丝兴奋的神采。
夜影微微一愣，虽然知道来者来自王都，虽然知道来者必然为她而来，但是见到这位刚刚分别、又做好阔别准备的故人时，仍然难免涌上一丝微笑。
虽然——虽然因为不是“他”，而难免有一些失望——
“赫连。”夜影平静地轻唤。
“是。”赫连在马上微微屈身行礼，随即收紧缰绳翻身下马。饶是骁勇善战如他，毕竟重伤未愈，下马的动作仍然是有一些僵硬和狼狈。
“我以为你已经了解我的心意，好好地待在王都了。”夜影微微叹息，也轻轻滑下马背，把手中的缰绳递给拉瓦，淡淡地望着赫连，语气里说不出的涩然与无奈。
“王妃请不要担心，赫连不敢违背王妃的命令。”赫连看着夜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惶恐，“王妃”的称呼却一直未变，“今次前来，是――是奉陛下的命令。”
夜影猛然抬头，诧异地看着赫连布满风尘的脸，这样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以至于连她都一时猜不出，塞纳沙所为何事。
夜影默然无语，只是凝望着赫连，等待着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来解开她心中的疑惑――或者是，心中的忐忑。
拉瓦轻轻牵马过来，静静等候在一旁，冷然的眼神同样也在等待着赫连接下去的动作。
赫连停顿了一会儿，慢慢地从斗篷里抽出一把长剑，黑色的剑鞘镶嵌了几块并不太绚烂的宝石，看上去并非价值连城炫目妖娆。然而宝石与剑身的完美结合却轻易勾勒出一份凝重又尊贵的气质。
夜影淡漠的眼神里蒙上一丝疑惑，随即闪烁出难以置信的光彩，连自己都未料到会有如此事态的迫不及待，一个箭步夺过赫连手中的长剑。
“这把剑是——”
其实何须赫连解释，这把剑它的色泽，它的绚丽，它的凝重、它的尊贵，乃至于它的温度和它的气质，早已深深地印刻在她的心里。
沙漠时的初见，那精准的弓弩划破天际，如天使的圣光指引着他们第一次的眼神交会，那是这把长剑就悬挂于他的腰际。之后每一天的相处，这把剑都未曾离开他的身侧。
夕阳下肆意对剑切磋、酣畅淋漓；黑夜里拔剑相向、恩断义绝。这把剑的剑刃上，留下了太多的回忆，温馨与悲痛、幸福与绝望。
和现代曾经用过的那些色泽完美的钢制西洋剑相比，这把黑不溜秋的铁剑实在没有理由让她有片刻的注目。但是――这把剑是属于他的。仅仅因此，就足以让一把普通的铁剑身价百倍、尊贵非常。
陪伴着他从西台哈图萨斯的宫殿，一路来到荒漠无人的沙漠，又来到内乱不息的亚述。
见证着他从西台颇受器重的王子，经历了生死一线的破茧重生，终于成为亚述帝国的王。
抽出长剑，冰冷的剑锋让原本就阴霾的空气更先森冷，剑刃闪着寒光，明明是一把铁剑，剑身上去没有一抹铁锈，可见主人对此剑的爱惜——
“陛下交付此剑的时候，还说了什么没有？”拉瓦凝望了一眼呆呆看着铁剑的夜影，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哽咽，但是眼眶里强忍着不落下的泪水让她在此刻说不出任何话来。
“陛下什么都没有说。”赫连垂首。
其实说什么有什么意义呢？一切尽在不言中，也许叙述的就是这样的状态吧。
在这个时代，一把精心锻造的铁剑是多少贵族将领梦寐以求的兵器，然而除了西台，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将军、哪怕是国王有这样的幸运。
这是他和故国最后的羁绊吧，代表王子身份的贵重的铁剑。
去哈图萨斯的路途遥远，久别了的西台即便是我的故国，宫闱之中也纷繁错杂，愿这把铁剑代替我，守护你。
剑尖那那一抹反光，仿佛折射出塞纳沙如茶晶般温柔而俊朗的眼神。
夜影甜甜地一笑，笑容之中，融去了几乎夺眶的泪水，溶解了阴霾沉重的心情。笑望着无言静立一旁的赫连：“辛苦你日夜兼程地赶来，近卫长官阁下。”
她似乎已经可以猜到，如今阿淑尔城内的格局。
赫连也会心一笑，疲惫的双眸似乎也清朗了不少，眉宇之间浮上了一丝轻松：“多谢王妃的关心，属下分内之事。祝王妃，一路顺风。
“也祝你今后――百战百胜。”夜影笑容未减，但是还是不禁提醒，“不过，‘王妃’这个称呼，夜影恐怕担当不起了。”
“无妨。”赫连扬起笑容，许久许久未见的坦然笑容，仿佛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潇洒笑容，“即便暂时不是，您总会是亚述的王妃，亚述唯一的王妃。”
接过铁剑的刹那，他已然有了这份笃定，无容置疑。
目送赫连和□□的骏马渐渐远去，和地平线融为一体，成为一个难以辨认的小黑点。
拉瓦伸手，让夜影接力重新上马，铁剑覆盖在黑色的斗篷下，掩去了那森冷的剑光，和迫人的贵气。
再度流连地扫视了四周，黄沙遍野的萧瑟，连年的战争让曾经布满绿色的原野成为了龟裂的黄土。路边偶尔几株垂头丧气的胡杨树，耷拉着毫无生气。
“一切都会好的。这里，会慢慢变绿。”拉瓦似乎看出了夜影的心思，低声安慰，“在您回到这片土地的时候。”
“嗯，拉瓦，我相信。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够做到。”夜影仰头一笑，扬起缰绳，带起了一阵飞扬的风尘。
余光之处，仿佛看见身边的原野，有涓涓细流淌过，滋润着干涸的土地。而那干枯的胡杨，也有着几乎难以辨认的新芽――
是啊，这片土地，会变绿的，在我重新回来的那一天。
骏马越跑越快，只留下耳边风声掣掣。
不知到什么时候，天空中厚重的乌云已经散去，留下蔚蓝色天空中那炫目的阳光。
阳光，因谁而存在呢？
无论身边有谁，阳光，永远都存在着。即使有的时候，它被乌云遮挡——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铁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