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明戈之稷

3、三

　　哗啦~随着一声水响，热腾腾白气朝着门外扑来，辰珺背对着门。
　　“水温怎么样？热么？”
　　“很舒服。”他叹了口气，像是把这些天风尘仆仆的疲惫全都卸掉了，赶了这么久的路才洗得到一次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从华北那边逃难过来的！想到这里他就一肚子气，门外那丫头总不让他省心！
　　“汇报一下吧？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辰珺低下了头，不知话该如何说起，对于自己的决定没能和他商量，虽然表面上说得过去，但对于他来说也的确是过分，说来也真不好意思，其他人出来参加GE命都是怀有伟大的志向，而辰珺自己呢，很大一部分因素是跟家里人赌气才故意为之。
　　“前些天的报纸我也看了，上面记载了你父亲的事情，你该不会是。。。”
　　果然，有些话她不说他也猜到。
　　“我说大学生啊。。”见她那边沉默，他继而说道“这件事你可得想清楚，你真正加入这边后，日子可真不如你在学生时期来得安逸。
　　“我能吃苦，而且我也不是为了寻求安逸才来加入你们的！”辰珺执拗的说道。
　　“你父亲肯定有他的难处，你要相信他。”
　　“每个人都这么跟我说！他们不理解我的感受，就连你也不理解我的感受么！从那天踏出家门那刻起我就认定了！就当我没这个爸爸！”
　　向来冷静沉着的她，也有这样的一面，这时他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看着她满脸的愤怒和别扭，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傍晚，等两人去外面吃晚饭后，已经达成协议，他也就接受辰珺的决定了，当天晚上送他走，因为时间的确是紧迫，他花了好几周的功夫赶过来，也只为了这一点点珍贵的和她碰面而已，走之前他对她说
　　“既然这事情敲定了，那我也就事先跟你打好招呼。”
　　辰珺纳闷的眨眨眼看他，心忖还能有什么事呢？她看他眼中含蓄这笑意，一张满是胡茬又其貌不扬的脸上此刻柔和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启齿，声音温和中带着几丝属于军人特有的命令口吻说道
　　“组织上找你谈话的事情，就移交给我定了！”
　　“啊？”那时天真的辰珺，还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当她想追问的时候，船已经飘远了。

　　从那之后，辰珺成为了一名翻译，在延安待了半年后，由于战况紧张，必须转移到华北前线，赶了大半星期的路，又走了一小段路后，能看见驻地的影子，不远处凸起的一隅小山坡上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站在那里守候了好久，也第一眼看见了她。
　　“同志们！看是谁来迎接我们了！郑副司令员亲来迎接咱们啦！！”
　　待辰珺还未反应过来，领队便扯着嗓子大喊，随行的一帮人，一看副司令员亲自来迎接，跑的比兔子还快的迎了上去，，辰珺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他们的关系，毕竟在众人面前还不太好。。吧？辰珺这样思索着。
　　所有人都热情的上前跟司令员握手，司令员也是面带着笑容，问大家赶路累不累，有没有休息好之类的，当到辰珺那儿时，她显得有些拘谨，因为，本来就认识，要装作第一次见面有点太不自然了，不料她刚把手伸出去，便从对方嘴里听见“好久不见“这四个字。
　　“难道你们认识！？”随行的一位女生机敏的问道？
　　“这个。。。”辰珺思忖着。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握的更紧了。
　　“是啊，认识！”他笑容里带着难以回味的深邃，看着辰珺说道“好久不见，十分想念！”
　　一句话，惊起一片笑声，大家都被司令员的风趣打动了，知道真相的只有他们俩人，辰珺红着脸低着头鞠了一躬。
　　寒暄过后，大家来到各自的住所，辰珺跟其余几个女生住在一起，炕头还没坐热，大家就讨论起了那位司令员，这令辰珺着实感到意外，没想到他那个样子竟然会成为所有女性同胞的讨论对象。
　　“哎，你们都知道司令员的事迹么？”其中一个妹子打开了话匣
　　“当然知道，我在延安的时候听过他的好多传言，我们老总之威武，打得老将的部队连连大败呢~！对了！我还有幸见过他的照片呢！”紧邻着辰珺床位的丫头说道。
　　“诶是吗！？照片比起真人来，哪个更。。。”
　　“更什么啊？”对方不怀好意的望着她，引来另一帮丫头的追问
　　“诶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对司令员。。。。。”
　　女生宿舍这边一片喧嚣，闹得就连隔壁房屋都能听见。
　　“话说回来。。”女生宿舍内，人们发现“你是怎么认识司令员的啊？”一群丫头渣闹完后又开始八卦起来了，辰珺依然觉得无法应付。
　　“我嘛。。。。”怎么认识的她不能照实说吧“哎呀，其实就是在湖南读高中的时候认识的！”辰珺就编了一个在湖南读高中拜托其入DANG的谎言，反正她的入DANG推荐人写的也是他的名字，这样一查也查得到。

　　从延安到华北后，这下可好，真到他眼皮子低下了，每天做什么事情也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只是他们的私人时间真的不多，“目前还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这是他俩一致的想法，只有在平时最宽松的时间，他才会找到她，两人说一些话。
　　一天，辰珺突然接到任务，去火车站接一位美国来的记者—珍妮，她是专门从延安来采访前线将领们的。大清早出发半天时间来到火车站还刚刚好，辰珺看到一位身高颀长，笑容爽然的美国女性走了过来，她金色的头发高高的盘在脑后，蓝色的眼睛和精致的五官，不过他却穿了一件男士的短袖军装，估计是最小号的，因为她的身材实在是苗条，背了一个很大的公文包，胸前还插了只派克钢笔。
　　辰珺笑着跟她用英文打招呼，在路上的时间两人就熟悉了，对方很好相处，刚到驻地，她就要求去见副司令员。
　　“哦！你还知道我们副司令员呐！”
　　“我当然知道，全中国的人都知道他，而且在延安我还常常听到上面谈起他呢”珍妮冲辰珺做了个鬼脸“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辰珺笑着点点头，立即领了她过去，刚好他就在房间里。
　　“郑副司令，我把美国记者接来了，现在为你引见引见，”
　　突然见她到自己办公室里来，他还是倍感惊喜。
　　“好！”他起身，笑容里带着宠溺。见珍妮进来后，辰珺为她翻译着，谈了些工作流程，和时间安排后就出去了，珍妮大概要在这里住三个月的时间，给她安排的是独门独院，毕竟是客人，条件自然要好一点，带领珍妮回到住宿后，她向辰珺提了个请求，想继续学习中文，一开始她能勉强有几句中文来回答司令员的话，在延安她就学了一些，在这里想继续学，所以就来拜托辰珺了。辰珺也爽快的答应。两人的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
　　忙过后辰珺回到宿舍，见隔壁床的妹子问她情况，简单的回答了些，辰珺事后才知道，睡她对面的人名叫沈素青，是北大的才女，文章都在全国性的报纸上发表过，他不仅是翻译，而且还是当地服务团的副主任，整个华北战区都很重视她，而且她也有每天和领导一起吃饭的特权，关键是她也要去汇报工作的。
　　对于辰珺和其他的人来说，她是领导，所以无论说话还是行事都是一板一眼，甚至严肃的，又说了几句话后，名叫沈素青起身说道“我也该去，汇报工作了，你休息一下吧”她扬了扬嘴角，似笑，又不像笑，说着走了出去。
　　沈素青的工作，每天都要去司令部汇报，偌大的司令部里里外外忙成一片，开会的，发电的，讨论的，还有她这汇报工作的。汇报完后，别人随手给她一分文件，让交到司令员房间去，沈素青心里一紧，捏着文件就去了，进去时，郑诚正埋头苦干。
　　“给您的报告”她说道
　　“诶！放在那儿就是了！”他并没有抬起头来，沈素青走过去把报告放在一旁，有意的瞥了一眼他看的东西。
　　“是。。英文的么？”她看了看，说道。
　　“美国记者带来的材料，真是一个字都看不懂呢。”他笑了笑。
　　她望着他，无论是心里，还是眼眸里都生出了另一样东西，
　　“看不懂应该说出来的。”她正准备拿过材料，碰巧他也把材料拿了过去
　　“本想麻烦辰。。。。”他愣了愣，改口道“小白同志的，没关系。。。”
　　嚓~只见她毫不犹豫的把材料拿了过来“老总，相信我！我会比她做的更出色！”她笑的很有自信，这个微笑，似乎可以替代她心里的一点儿不服气。
　　司令员也只好笑笑“那麻烦你了。”
　　珍妮来的这段时间，上午学中文，下午和晚上采访，她先从最底层指挥官采访起，对于司令员她说要留到最后，按照珍妮原话说是，要先有一个印象，才好塑造人物，这下辰珺每天都跟在她身后了，还能经常享用干部大餐，珍妮经常和司令部吃饭，这样也好接触和熟悉那群人们。特别是副司令员，那是她最感兴趣的，她会时不时在茶余饭后找司令员聊天，问他自身，或是军队的情况，她知道了司令员是白手起家，从起义的血海中爬出来的，也知道他是如何过草地雪山，期间几次和死神打交道的，更晓得他，和他的人格魅力，指挥风格。
　　有一天，被要求说说他自己的事情，童年啦，爱情啦之类的。
　　司令员就说到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童年嘛，农村的，家里也不是你穷到揭不开锅，还有两三亩地的样子，自己种种，再养些家畜温饱是没问题”他一边说着，一边辰珺给翻译，珍妮认真的听着
　　“如果说，历史的篇章不翻开新的一页，那么我可能就一辈子在农村种地了，可那时候我们私塾的先生，是从城市里回来的，他在课堂上给我们讲外面的世界，讲我们的祖国是如何忍受屈辱，各种不平等条约，还有巴黎和会的谈判失败，他希望我们所有的人，都能够靠手中的笔杆子激发力量，走出去拯救这个国家，他应该算是我的人生导师了。家里就只想让我读两年书长长见识，然后一辈子窝在那大山里，吃着祖上的地，平淡的度过一生，还给我找了个童养媳，可那时候，我接受了新的教育，我已深知，家里面的那些思想都是封建落后的了！我急需要走出去，走到外面去！于是城里招兵我就去了，那天我爸模样我永远无法忘记。。”他深吸了口气，听到这里，辰珺拍了拍安慰他，他继续讲到“从那之后到现在，再也没进过家门，不过好的是能往家里面寄钱了，出来后在军阀那儿混了两年，我又参加了讲武堂的考试，接受了正规的军事训练，接着就是起义，那可真是血淋淋的，至今回想起我脑海里都一片血红血红，然后就像现在，步入正轨了，算是已经定了吧，我的人生吗，未来。”
　　被问到爱情时，他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着辰珺一眼“这大半辈子忙着打仗，爱情这东西完全是奢望，家里的那童养媳也不知道怎么样，反正我是不会再”他摆摆手“不过现在我已然有了喜欢的人，我希望有一天，能对外宣布出我喜欢她，能够和她名正言顺的在一起。”说这话时，他私底下拉着她的手，很紧，很紧。

　　入夜，辰珺送珍妮回到住处。
　　“能陪我在聊一会吗？”珍妮望着她说道。显然，那顿饭吃完了过后珍妮就有些六神无主了。
　　“我留下来，你说吧”辰珺坐了下来，静静地聆听她说了起来
　　“我觉得她是真正的男子汉，哦天，我竟然被他的刚毅，沉着，柔情打动了~！”
　　辰珺点了点头用中文嘟囔“是啊，我也是喜欢他这些啊。”
　　“你说什么？”珍妮问道？
　　“抱歉，我说他的确很能打动人。”辰珺笑了笑。
　　那天晚上她俩的谈话，谁也没说破，时间已经过了一个两个半月，离珍妮离开的日子愈来愈近了。
　　一个月后沈素青将翻译好的材料送到司令员手中，见他看的合不上眼，问道“怎样？满意么？”
　　“满意满意！”他点点头“素青同志，你翻译的很好！”
　　她笑了笑，望向他狼藉的办公桌，和混乱的房间。
　　“老总，我帮你把窗户打开透下气好么？”她打开了窗户，昏暗的房间显得更明亮了。
　　“老总，你这幅画挂反拉，而且这两幅这样分开挂。”她把画重新挂过“呐你看，是不是美观许多啊？”
　　他抬头看，的确是漂亮了，笑着说道“不愧是知识分子啊，的确是。”
　　“老总，书我帮你归类好咯！”

　　总之，在这之后沈素青来司令部就顺便帮他收拾房间，两个人走的不是一般近，近到旁人侧目议论的地步，大家都晓得，老总是单身一个人，沈素青也是单身一个人，莫不成。。。

　　只是这件事，帮着跟在珍妮旁边的辰珺根本无暇顾及，终于，珍妮对司令员的最后一次采访顺利的完成了，采访完后已经入夜。珍妮还喝了一些酒，主要是为了提神用的。
　　采访完后，司令员说道“珍妮同志，再过两周你就要离开了，在这里生活感觉还好吧。”
　　听完辰珺的翻译，珍妮连连点头，一连多个yes
　　“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司令员听完后笑着说道“没那么严重吧。”
　　“那个。。”珍妮拉着司令员不放“我要走了，可我还有句话没说，那。。那个。。”
　　估计是脑子一懵她问道“诶辰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哪句话？”辰珺也不明白啊。
　　“ok ok !!!exactly….”
　　她深深的望着司令员的脸，辰珺也急切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I…I love you!!!”
　　她那句话，差点没让辰珺摔跟头。
　　“辰珺！给他翻！”珍妮像是冒着必死的决心，看着他再次说了句I LOVE YOU。。
　　“额。我。。哦不。。那个她她她她。。。。”
　　“怎么了。。。”他问
　　“她说。。。她爱你。。。”辰珺头一低，说出了那句话。。
　　“对！是我爱你！！”珍妮想起来了“我爱你！我爱你！！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只见司令员听到后张大了眼，瞪了瞪满脸窘态的辰珺。

　　最终，那天晚上珍妮的告白，以司令员的“今天你喝多了，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谈”为由暂时挡了下去。
　　入夜，辰珺送珍妮回房间后独自回宿舍，路上，他出现在身后，没好气的重复了那三个字
　　“她爱你！”辰珺转过头，见他一脸严肃的走近自己。
　　“拜托，诚哥！我也是没办法啊，她硬要我翻，自己又记不起那句话怎么说的了。。”
　　“她硬要你翻译你就翻啊！你什么意思啊！”他恶狠狠的戳了她脑门一下“军人都必须有危机感，连动物都还有领地意识，你呢！？你认识到这件事情严重性没。”
　　“哎呀诚哥！我错了。。”
　　“你错了！给我过来！”

　　正在这时，也快到女生宿舍了，忽然响起了沈素青的声音“辰珺，是你吗？”
　　待沈素青走出去后发现辰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诶，我回来了。”她悬着一颗心，回答道。
　　“就你一个人么？”沈素青尖锐的眼神扫视着周围的黑暗，却没发现半点痕迹。
　　“诶，就我一人。”

　　就离辰珺不远处，埋伏着一个常年打游击的郑诚，他真要感谢自己这么多年打游击的经验呐！

　　翌日，战区领导人全天开会，开会前，沈素青举手
　　“报告，我有情况汇报！”
　　“说”
　　于是，她当着全体官员的面，指着司令员大声道
　　“昨晚，我发现郑副司令跟我们的一位女翻译员白辰珺搂搂抱抱的在一块儿！”

　　此时，正埋头看地图的司令员猛的站直了身，脑袋里翁——的一下。。。
　　全会场沉默，都没敢说话，而是全都睥睨着他。。。

　　良久，他牙一咬！心一沉，站着标准的军姿说道
　　“都是我的错！我检讨！”

　　多年后，他跟辰珺俩都要感谢沈素青的这次报告，只是现在，这件事该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