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甜蜜孤独的野兽》已是深秋

71、第 71 章

　　警卫听不太懂德语，放下枪问：“什么？”

　　赵楼宴一个单词一个单词道：“伊利亚，我找他。”

　　“伊利亚·康斯坦丁诺维奇·维利斯托夫？他早就不在这里了。”

　　“啊？”警卫的俄语说得飞快，两个人根本鸡同鸭讲，赵楼宴除了名字什么都没听明白。

　　警卫跟他大眼瞪小眼，随即又不知道叽里咕噜说了什么，然后回警卫室打了个电话，边用手势叫他进去。

　　赵楼宴以为他终于领会了他的意思打电话叫伊利亚下来，满心期盼地望向大门，激动得手指发抖。

　　三分钟后一个人影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一个长得十分冷峻的男人，冷硬的军装和马靴更加加深了这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你好，伊万。”赵楼宴上前道。

　　伊万也看到了他，他微微一笑，金色的发丝散落在耳边，精致俊美的脸融入了一丝阳光。

　　“你好，沙利叶。”他开口道，冷硬的语言经由他的声音变得悦耳动听，“好久不见。”

　　“是啊。”赵楼宴呢喃道：“一年多了吧。”

　　“警卫说是个中国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伊万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看得出沙利叶过得也不好，尽管外貌没有多大的改变，但那些快乐的因子仿佛从他身上消失了。伊万顿了顿，接着道：“你来找伊利亚。”是陈述的语气，而非问句。

　　赵楼宴点点头。目光闪烁了一下：“他……不愿意见我？”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他也这么认为。”

　　赵楼宴心头一刺，低声道：“请你让他出来见我，我会当面和他解释。”

　　沉默在寒冷的风里无声撕扯，最后伊万深深看了他一眼，掏出便签和钢笔飞快写下一行字，撕下来交给他,“他早就不在这里工作了，我不知道一年前他去香港找你发生了什么，但他回来后就申请调派去了战场前线，上个月刚退下来，这是他现在的住址。”

　　伊万不知道这是否是个错误的决定，是否会再次把伊利亚刚刚归于平静的生活搅乱。但他每当想起那双绝望得仿佛再没有什么可留恋，只能用战火、血肉和伤痛来逃避的双眼，就觉得伊利亚一定会希望他这么做。

　　“谢谢。”赵楼宴紧紧攥住那张纸，转身匆匆离去。

　　伊万目送他离去，忽然有些恍惚。那一瞬间，这个东方男人的背影仿佛和当初选择独自去香港寻找他的伊利亚重叠了。

　　赵楼宴觉自己像个停不下来的奔跑机器，一刻不停地重新踏上了旅途。

　　晚点的飞机磨磨蹭蹭地从柏林起飞，像一道流星划过天际。机舱里有人睡得打鼾，赵楼宴靠窗望着满天繁星，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但他丝毫没有睡意。

　　整整三天他都在赶路，他的脑子就像迟钝的零件，只维持最基础的功用，无论思考什么都力不从心。但此刻他却又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的脑袋里开始一遍遍思考宋百图的话，伊万的话，回想结婚的那一天，那个喧闹纷繁的教堂，伊利亚就在那里，与自己不过百步之遥，但为什么自己没发现呢？当他满世界地疯狂寻找，却见到他和另一个女人承诺共度此生的时候，他会怎么想？会恨他吗？究竟要有多伤心失望，伊利亚才会在他为另一个人戴上婚戒的时候取下了自己送给他的代表誓言的戒指。

　　已经一年了，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他还会不会继续等自己。他会不会……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赵楼宴心中忽然涌起了深深的不安。

　　当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赵楼宴顺利地找到了伊万所写的地址。

　　他站在那栋白色的房子对面，知道伊利亚就在那里。

　　他想，等太阳升起来就去敲门，霞光已经越过从远处教堂的尖顶，他没来由地紧张。

　　忽然门开了，已经在他的脑海里被描绘了几万遍的人提着一袋垃圾走了出来。他还是那么高大挺拔，浅金色的头发像流动的金沙。

　　随即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看向了街道的另一头。

　　刹那间，四目相对，他们就像同时中了魔法，望着对方一动不动。

　　身体深处似乎裂开了一条缝，奔腾的思念如山崩洪流，铺天盖地。

　　赵楼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迈出了第一步，当真实的温度切实地紧贴肌肤时，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伊利亚。”赵楼宴还没叫出口眼泪先流了下来，他用力抱住那具温暖的身体，低喃道：“终于见到你了。”

　　“依留什卡，你在干什么，风都吹进来了。”一个胖胖的孕妇走了出来，看到赵楼宴后问：“这是谁？”

　　“一个朋友。”伊利亚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扳开他的手转身进去。

　　赵楼宴像被泼了盆冰水，手上残留的温度几乎烫伤了他。

　　朋友……？赵楼宴慢慢咀嚼这个字，勉强笑道：“不请你的朋友进来坐坐？”

　　伊利亚头也不回地道：“我们要吃饭了。”

　　“好巧，我也有点饿了。”

　　“这条街前面有中餐馆。”

　　“我可以付钱。”赵楼宴故作轻松地从取出一叠法币，对那个怀孕的女人道：“抱歉，来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兑换成卢布，请你收下。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在这借住一晚。”

　　女人没有收钱，而是用眼神征求伊利亚的意见。赵楼宴觉得他的脸一定笑得很难看，这种隔绝在外的局外感令他既嫉妒又失落。

　　“我们没有多余的房间。”

　　“沙发也行。”赵楼宴似是早有准备地快速接道，伊利亚的每一个字都像在他心口划刀，他的精神几近崩溃，却还要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贴上去。

　　“这些钱你可以去住个很好的酒店。”伊利亚淡淡道。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吗？”面对伊利亚接二连三的拒绝，赵楼宴几乎支撑不下去了。他直视对方的眼睛，如果现在没有第三个人在，他一定会吻上他的双眼，堵住那两片薄薄的嘴唇，让那双总是温柔凝视他的双眼不要像现在这么冷冽如刀，让那张曾向他土路无数情话的双唇不再说出冰冷伤人的话。

　　但现在他只能哀求地看着他，低声地道：“别让我走，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伊利亚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沉默在空气里僵持着，最后他对女人道：“尤利娅，再去烤个面包。”

　　尤利娅尽管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却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然后应了声去厨房拿吃的了。

　　自始至终，伊利亚都没有对赵楼宴说一句话，甚至没看他一眼。但赵楼宴还是松了口气，至少对方没有再坚持要赶他走。

　　然后三人坐在一起，吃着一顿不算丰盛的早餐，黑面包，牛奶和草莓酱。

　　三人沉默得像是在做祷告，尤利娅忽然对伊利亚道：“明天要去医院做检查。”

　　伊利亚点点头：“我会请假的。”

　　“明天就能知道男女了，去完医院该去买些婴儿用的东西。”尤利娅盘算着，忽然看向赵楼宴，问：“沙利叶先生，你有孩子吗？”

　　赵楼宴一楞，道：“有个女儿。”他刚说完就感觉伊利亚眼神一冷，立刻意识到伊利亚一定误会他了。

　　赵楼宴不习惯在清晨吃干硬的食物，他已经两天没有坐下来吃顿像样的饭，刚刚还没感觉，现在闻到味道胃里便空虚地抽搐，他一股脑喝掉了牛奶，然后就着甜得发夯的果酱苦嚼那干得要命的面包。

　　吃了一半，伊利亚忽然站起来径自去了厨房，五分钟后一碗热腾腾的面端到了他面前，里面还有个荷包蛋，甚至还撒了点葱花和白糖。

　　赵楼宴盯着那个流黄蛋愣了一会儿，热气熏到了眼睛，他忽然笑了笑，然后大口吃了起来。

　　赵楼宴一直想要寻找机会和伊利亚解释，但对方吃完早餐就上班去了，赵楼宴不想和那个怀孕的女人单独待在屋里，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去问她是不是伊利亚的妻子，于是也独自出门，沿着伊利亚上班的路漫无目的地散步。

　　冬季的白天很短，伊利亚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三人沉默地吃过晚饭后，尤利娅给了他一床被子和枕头，然后就上楼了。

　　他还真的就让他睡沙发？

　　赵楼宴瞟了眼伊利亚的背影，沙发就沙发吧……

　　他默默把被子铺好，看着伊利亚走上楼梯，进了刚才那女人进的房间。

　　“伊利亚。”他忍不住叫道，那道背影顿了一下，淹没在了门后。

　　赵楼宴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太累了，连续两天不眠不休的奔波在见到伊利亚后彻底爆发，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事实让他安心下来，几乎刚闭上眼睛就沉入了梦乡。

　　半夜的时候赵楼宴被冻醒了，壁炉已经没有了火光，他在沙发上缩成一团企图维持温度。

　　真冷，赵楼宴睁着眼睛想。

　　他现在在抱着谁？那个叫尤利娅的女人吗？他们结婚了？她怀的是不是他的孩子。他们现在是不是像夫妻一样互相依偎着安睡？伊利亚真的放弃他了？

　　绝望的情绪开了个口子，瞬间如潮水让他窒息。他的脑海中快速飞驰过各种最糟糕的念头，伊利亚已经不需要他了，他有了别的女人，他即将组建一个全新的家庭，他未来的生活没有他，他已经从他的世界中扫地出门……

　　赵楼宴狠狠咬了一口小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些不安的涌动压回去。

　　不会的，伊利亚仍然爱他，他看得出来，那个女人什么都不是，伊利亚是他的，仍然是他的。

　　他舔了舔伤口，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对，只要他解释清楚，伊利亚就会回到他身边。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结婚了呢，那女人有了孩子，伊利亚会不顾自己的孩子吗？他肯定不会的，那自己呢？

　　赵楼宴在患得患失中流起眼泪，他不想哭，可是泪腺和大脑都仿佛脱离了他的掌控。

　　忽然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伊利亚？

　　赵楼宴掀开被子，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