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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又是一年秋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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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今日那位小姐是饶阳侯的侄女。”钟勇向着面无表情的钟会说道。
钟会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说得通了。”看着钟勇还没走,于是问道:“可还有旁的事情?”
钟勇想了想,问道:“少爷,你真的不告诉孔小姐吗?”
钟会淡淡地反问道:“告诉她什么?”
钟勇看了看钟会,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便退了出去。
钟会摸了摸自己手上最近新结的茧,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琴,轻轻拨了拨琴弦,浅笑一下,便将琴收了起来。想到近几个月尤其是近日来尝试着配合铃铛的声音学琴,便是希望能够在宴会上帮助孔灵,但想起嵇康与孔灵合奏时的默契,想到司马师离去时嵇康和孔灵的相视一笑,钟会觉得纵使自己这几个月的准备都没有派上用场,只要孔灵最后安然无恙,那么一切也就算没有白费。
仔细思忖着司马师今日说的话,回忆着钟勇之前回报给自己的消息,司马师对孔灵的事情十分了解,这样说来孔灵的家世司马师只怕已经十分清楚了。但司马师在意的并不是曹氏与嵇氏的人跟他说了什么,他在意的只不过是孔灵的身份究竟会不会撼动他手中的权力和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表面上看起来孔灵成功地保护了自己,但这个宴会后最大的赢家却是司马师,孔灵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从今以后对外只能用阮籍妹妹的身份出现,再也不能以孔融后人的身份煽动儒界危及司马氏的政权,看来司马师设此宴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取孔灵性命,而是为了让孔灵的身份再也不能直接地影响自己的权力。
如果这样来说,羊徽瑜当日让孔灵隐匿自己的身份可能就不真的是单纯的为了保护孔灵,更有可能是在司马师的授意下刻意为之。但不管怎样,钟会应对此局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让孔灵安然无恙,既然目的达到了,他觉得谁是最大的赢家根本不重要。
正在想着,钟会听到有脚步声逐渐传来,无需细听,他便知道孔灵来了,她的脚步声轻快多于凝重,想必心情很好。
叩门声响起,他说了声进来,孔灵便推门而入,钟会还没来得及敛起嘴边的笑意,看见孔灵看着自己,随即面色恢复了平静,请孔灵坐下。随后,钟会从怀中拿出孔灵的铃铛递给孔灵,说道:“物归原主。”
孔灵接过铃铛,对着钟会粲然一笑,说道:“先生,多谢你。”
钟会摇摇头,说道:“姑娘又何必谢我,今日替你解围之人并不是我。”
孔灵想到嵇康,面色露出一丝尴尬,说道:“但若不是先生早想到用普通的铜铃替换我的铃铛,今日之事只怕又是另一番局面。”
钟会像是想到了什么,即刻说道:“姑娘,可能正是因为你的铃铛被换后声音有所不同,才使嵇中散迟疑了一会。”
孔灵不可思议地看着钟会,她全然没有想到钟会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心中对于嵇康的迟疑可能确实有所难过,但这份难过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同时,她又想到了为何嵇康的琴声为何会与换过的铜铃如此契合,也才明白了为何当自己用担忧的眼神看向嵇康时他会用那样坚定自信的眼神回望自己,钟会的解释让她反而为嵇康的迟疑而感动。
钟会看到孔灵脸上的困惑已经全然消失,便知道她已经理解了自己说的话,悠然说道:“姑娘的铃铛我已完璧归赵,如若姑娘没有其他的事情,便可以回去休息了。”
孔灵注视着钟会,淡淡道:“如此,便不打扰先生了。”
离开钟会的屋子,孔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先生,我当然知道一句感谢远远不够,但我却只能对你说一声感谢,而你却始终连这份最单薄的谢意都不愿接受。
嘉平六年,之前由钟会关注过的中书令李丰和皇帝曹芳密谋杀掉司马师,但行迹败露反被司马师杀掉。同时,司马师迫郭太后废掉皇帝曹芳,立高贵乡公曹髦为帝,改年号为正元。
曹髦年少即位,军政大权仍然紧紧地握在司马师手中,然而出乎司马师意料之外的是,曹髦竟然和他同时推举钟会为关内侯,这让司马师在高看曹髦一眼的同时也对钟会生出几分忌惮来。钟士季当年助司马氏扳倒曹氏,今日也可能会助曹氏重返权势的顶峰,这个人让司马师看不透,但正是因为看不透所以才显得愈发地不安全。
此时,在府内钟会正在向前来向他祝贺的人致谢,听钟勇说曹髦也推举自己为侯之后钟会便能猜到司马师的想法,只怕司马师如今对自己已经动了杀念。曹髦此人倒也颇为有趣,司马师逼迫曹芳退位后,心中属意的人选本不是他,是自己派人向郭太后献策只有先司马师一步提出人选,才有可能在司马师的专权下保有自己的一片力量,于是最后才让曹髦即位。
自己帮助曹髦一方面是为了略微平衡司马氏和曹氏的力量对比,另一方面是为了孔灵,但曹髦公开地像司马师推举自己究竟是因为年少无知的好心办坏事,还是老谋深算的离间计,这场游戏好像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突然一个侍从在钟会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钟会便随着他走到府内一处僻静的角落,见到羊徽瑜在等着自己,钟会上前一步行了个礼,说道:“司马夫人唤士季前来有何吩咐?”
羊徽瑜连忙示意钟会起身,说道:“关内侯何必多礼?当年您对我的恩情还没能来得及报答,没想到根本无需我帮忙,您如今就已经是关内侯了。”
钟会微微一笑,说道:“士季愚昧,还请司马夫人明示。”
羊徽瑜看见钟会这样冷冷的样子,走上一步,说道:“士季为何对我似有敌意?我今日来可是给士季带来一个重要的消息的。”
钟会低头看着羊徽瑜,仿佛在思考她接下来说出的消息会是什么,也在思考她说出这个消息的条件会是什么。
羊徽瑜看已经引起了钟会的兴趣,继续说道:“是关于孔灵的事情。”
钟会虽然已经在极力克制,但是眼神中还是不□□露出关切的神情,羊徽瑜笑道:“士季不必紧张,此次灵儿性命无碍。只是……”
钟会对于羊徽瑜的停顿并没有显得格外急切,面色平静地注视着羊徽瑜,好像无论她说或不说都没有什么所谓。
羊徽瑜讨了个没趣,说道:“士季果然好定力,我明人不说暗话,司马将军似有纳孔灵为妾之意。”
钟会还不想这么快就相信羊徽瑜,于是定睛看着羊徽瑜,说道:“哦?”
羊徽瑜似料到了钟会的反应,便说道:“我知道上次的事情士季对我多有怀疑,我也不妨直说。上次宴会的确是司马将军授意我通知的孔灵,至于理由我相信我不用解释你也已经猜得到。直白地说,站在我的角度,无论从利益上还是从感情上,我都决计不愿意让孔灵嫁给司马将军。我相信你也必不希望她嫁给司马将军,今日来找你,便是希望你想个办法,将这个亲事扼杀在摇篮之中。”
钟会听完后,淡淡地问道:“您准备以何取信于我?”
羊徽瑜笑了笑,回答道:“我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你相信我,但以士季之智又怎会不知重要的不是信任,而是利益。如今我和士季有共同的利益,所以我才来与你商量,但不管今日你是否答应帮我,我自己也会为维护自己的利益而锱铢必较。”
钟会看着神色坚定的羊徽瑜,他突然决定相信她,司马师想娶孔灵的意图很明显,他想将孔氏一族的影响收归己用但又怕自己驾驭不了反而引火焚身,娶孔灵似是一个不错的方法。无论孔灵是否还想要复仇,但嫁给司马师肯定不是她之所愿,况且就算她一心为了复仇,司马师倒不见得能比自己做的更好,如此想来,和羊徽瑜合作倒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钟会点了点头,说道:“司马夫人所说入情入理,士季焉有拒绝之理?”顿了顿,钟会继续说道:“其实让司马将军不娶孔灵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
羊徽瑜惊喜地看着钟会,说道:“哦?愿闻其详。”
淡淡一笑,钟会一字一句地说道:“人之将死,焉求冥婚?”
羊徽瑜睁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钟会,钟会又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相信司马夫人您不会不知道司马将军前两任妻子的死因,当年您既托我让我助您嫁给司马将军,必是已经做好了不会重蹈覆辙的完全准备。如今看来,您当年是过于自信了。”
钟会的话好像让羊徽瑜很受触动,她好像沉思了一会,问道:“司马将军一向身体康健,何谈人之将死?”
钟会面色如常,淡淡回答:“夫人何尝不知司马将军的前两任妻子也是身体康健,壮年而死?士季有八字献上,愿夫人侧耳倾听。”
羊徽瑜凑上前来,听到了钟会在自己耳边轻声说出的八个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好久没有整理自己收到的密信,钟会边读着近日的信边把之前的信烧掉。突然钟会看到一封来自羊徽瑜的密信,抽出信纸,上面用非常正式的言辞写着:正元三年,抚军大将军司马师去世,其弟司马昭为大将军,录尚书事,改年号为甘露,是为甘露元年。
把这封信送到烛火下慢慢焚尽,钟会觉得内心中升起对司马师的愧意,但转念一想,也许自己终有一日也会以这样不为人知的方式死去,钟会便觉得有些怅然。
苦笑一声,钟会将兄长钟毓的信启封,钟会读着读着便皱起了眉头。
前几日羊祜拜访过自己,告诉自己司马师虽没能娶孔灵,难保司马昭不会亦动此念,便又旧事重提让自己考虑和孔灵的亲事,钟会对于此事不置可否,三言两语便将话题岔了过去。如今看兄长的意思,似羊祜也将此事对他提起了,而他亦对此表示赞成,并敦促钟会快点行动。
钟会将这些信扣在一旁,拿起了另一封信,信是来自于山阳,自竹韵被迫离开嵇府后,钟会对嵇府信息的掌握一度中断,但后来钟会又让钟勇安排了另一个人进去。吸取竹韵的教训,钟会这次让他每个月报告一次即可,以免引起关注。
信上提到前几日司马昭派人前来征辟嵇康做官,嵇康最终夜出山阳,避往河东。钟会将这封密信扔进火盆中,眼前却浮现出曹璺的身影。
夫人,算来你的儿子也已经三岁了,正是当年你放出那些消息时嵇安的年纪。当年不愿向嵇康将真相和盘托出,之后几年也被琐事缠身,如今秋风正起,唯一不明真相的嵇康也身在河东,正是秋后算账的好时节呢。
只是夫人,不知是我年纪大了记性变差还是性情大变宽宏大量起来,当年的事情我虽记得,但好像却也不想再去计较什么了。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恩仇全泯,再无瓜葛,或许对你,对孔灵,都是一个更好的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