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龙飘雪

20、镜花水月皆虚幻

　　龙芷坐在湖边梳理长发，刚刚沐浴过的身体上沾着几颗晶莹的水滴，长衣滑落肩头，一副倦懒的模样。疾风落在对面的树上看她，褐色的眼睛里满是关切。龙芷感觉到注视，随手激起水花，笑得有些暧昧。凝抱着捡来的树枝从林子里走出来，静静地看着他们微笑。

　　凝生好火，龙芷坐过来，疾风也飞落下来凑到火边。龙芷看着他们不说话，眸子里却溢满笑意，她伸手拨弄着树枝，对着火焰说，“谢谢……”。疾风和凝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

　　同是一轮明月，同是一幕繁星，闪烁在不同的地方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看着家门外贴着的大红喜字，我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明天大姐就要出嫁了，这些天成天看到她明媚如春的笑厣让我羡慕不已。我叫重镂，是家里的最小的女儿，三个姐姐都美得像暮春三月的花朵，只有我……长得连路边的荒草都不如。镜中的自己肤色黝黑，一双眼睛一大一小，鼻子像个倒置的漏斗，嘴巴还算正常却总是起口疮。虽然我是镇子里公认的巧手姑娘，谁的绣品也没有我的出众，大家都说我绣的山水如境身临，绣的鸟虫栩栩如生，可求亲的人连影子都没有一个。我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母亲亲生的，还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捡来的。也许是垃圾箱，我自嘲地摇头笑得很是牵强。

　　欢庆的鼓乐伴着热闹的人群送走了大姐，很快又迎来了二姐的佳期。同样艳红的嫁衣，同样出自我的手，却同样悲哀地不属于我。看着二姐款款踏上花轿，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酸涩的感觉，甚至想把那身漂亮的衣服扒下来，踩在脚下！

　　我无法静下心来绣制三姐的嫁衣，手在颤抖正如我无法平复的心境。有好几次我都想将这件注满我心血的衣服剪成碎片，或者用针扎成蜂窝！父母低声的叹息；亲友闪烁的目光；媒人无奈地摇头……还有，姐姐们无言的嘲笑……如果我有美丽的容貌，如果我有诱人的身姿，如果我有……

　　我不知道自己在林子里究竟哭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是一片漆黑。蟋蟀不知在什么地方低低地鸣唱，听得人心生烦厌。“闭嘴！”我大叫，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向黑暗里扔去，激起一片鼓噪。

　　一股淡淡的青草的香气向周身浸透，我没有注意，以为是身旁露水的味道。“为什么哭？”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本能地回头，身后站着一头花白的婆婆，她的眼睛……是金色的！

　　我用最好的料子为自己缝制嫁衣，绣上最爱的凤求凰，一针一线地绣着……半月后，我就要出嫁了，无法相信父母的决定，我的结婚对像居然是后山那个瘌痢的瘸子？！只是因为我不美？只是因为我不够漂亮吗？我对姐姐们的美丽从羡慕到嫉妒，现在只剩下完完全全的恨！我恨自己的样子，我恨父母，我恨姐姐，我恨所有人！

　　夜深人静，伸手不见五指，我穿上美丽的嫁衣打开家门向后山的林子里跑去……我要到林子里去……去找婆婆……

　　“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不会后悔？”我听不清楚婆婆在说什么，注意力完全被她手上那面镜子里美艳的人儿所吸引，“不会，不会……”。我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镜子，没有看到婆婆唇边勾起的冷笑。

　　我惊讶于自己的美丽，盯着镜中的自己出神。如雪的肌肤一双星眸含笑，眉如黛唇似梅，玲珑有致的身材配上妩媚的笑厣！我居然是这么美？！

　　“这……这是我？”我指着镜中的倩影问婆婆，她笑着点头，“的确是你。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这么美。”我都要哭了，我现在是最美的，最美的。我咬着嘴唇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我愿意，我愿意。”

　　“不要急着回答我。我说过，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要求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婆婆凑过来，语气里的冰冷完全被忽视，我只想要这美丽的容颜，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以后，每隔七天你就会恢复原样……要想保持下去，就要受剥皮抽筋之苦……”，婆婆停顿了一下，“你死以后，灵魂属于我……”

　　父母为我退掉了无谓的婚事，上门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我现在也有选择的权力了，无数优秀的男子任我挑选。所有的人都以为我遇到了神仙，只有我知道，我遇到了什么。那不是神仙，是魔鬼！

　　又是一个七天，我躲进放镜子的房间，这里已经被婆婆设了什么“结界”除了我没有人可以进来。我没有勇气站到镜子前，可是又怕失去这美丽的样子。没有星星的夜晚，我含着泪，颤抖着站到它面前，牙齿因为恐惧而碰撞着发出声响。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我扶着桌子勉强站好，一件件将自己脱个精光。

　　光洁肌肤闪着诱人的光，每一寸都散发着青春的甜香。我的心却阵阵紧缩，那即将到来的剥离的剧痛令人胆寒……镜子里突然闪过一道青白色的光，蛛网般密集的线从镜子中疾射而出，线端闪着金属光泽！数不清的细小钩子瞬间勾进皮肉，引发阵阵痉挛！眼睛还来不及眨一下，整个身体的皮肤立时被剥离身体，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躯壳，还有我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具血淋淋的不停颤抖的身体立在一面闪着青光的镜子前，在没有光的房间里鬼异恐怖！

　　我并不知道，黑暗中有一双金色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眼睛的主人嘴角上翘习惯性地冷笑着……

　　邻镇最富有的人家前来提亲，我在姐姐们羡慕、嫉妒的目光中步入花轿。我的嫁妆前所未有的隆重，送亲的队伍绵延很远。当然我没有忘记带上那面镜子。

　　龙芷一行进入镇子时正好赶上婚礼。听说是镇子里最美丽的名叫重镂的姑娘，龙芷心生好奇混在人群中看热闹。疾风不屑地落在枝叉上冷眼旁观。因为是白天，凝躲在背囊里，听到外面的喧闹声不高兴地动了动。龙芷低声安慰了几句，目光被花轿吸引。随着轿子渐行渐近，空气中奇怪的味道愈加浓烈。疾风似乎也觉察到不对的地方，在树上扇了几下翅膀。龙芷会意，悄然退出人群。

　　轿子里的有种腐败的气息，还有那嫁妆里熟悉的感觉……？龙芷站在街角，静静地看着送亲的队伍进入面前的深宅。疾风偏着头看了一会儿，振翅飞入大宅。龙芷赞许地对着疾风的背影笑，眼睛从黝黑变为金黄，突然敛了笑容，纵身飞入院子。凝则从门口一闪而入。

　　窗内的喜烛滴着艳色的珠泪，通红的蔓帐中只有昏迷不醒的新郎，新娘子不见踪影。龙芷闭了眼，感觉周围的波动。疾风突然飞近，翅尖抚上龙芷的额头，示意她跟着走。跟着疾风，龙芷在柴房前驻足，凝循着她的波动也找到近前。熟悉的波动就在左近，龙芷四下张望，下意识张开结界。

　　一只略显苍老的手臂毫无预兆地闯入结界，一把抓住龙芷的头发！“你还是喜欢多管闲事，龙芷。”近在咫尺的气息熟悉得令人心惊，“你还是喜欢诱惑小姑娘，婆婆。”龙芷轻松一语带过，冥火有生命一样向身后的人扑去！婆婆闪开，纵身跳出结界，站在暗影里冷眼看着龙芷。四目相对，同样的金色眸子，同样的阴冷目光。

　　龙芷一挥手制止疾风和凝的行动，“婆婆，好久不见。”

　　“哼”婆婆看着龙芷，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轻轻舞动，“龙芷，你好像变强了。”

　　“是婆婆教得好……”龙芷回话，身体却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婆婆见了，突然灿然一笑，神情却甚是落寞，“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

　　不知是被婆婆的神情所感染，还是为她的话所打动，龙芷明显滞了一下，“为什么……离开……？”

　　婆婆没有说话，深情地望着龙芷，轻轻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说，“屋里的女孩儿叫重镂，她想要漂亮的容颜，所以我给了她……你记不记得我说过，凡事都要付出代价……”龙芷静静地听着，就像数年前她跟在婆婆身边时一样。

　　“是她自己选的，我并没有逼她做任何事。人类就是这样，其实本没有所谓的‘诱惑’，是他们太过贪婪……”婆婆说着，伸手一指，柴房的门开了，一具血红的人形站在正中！“你看，她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这种灵魂没有存在的价值……”说完，手一挥，如烟似雾的半灵体物从人形中飘出，凝在婆婆手里，“你看，都变银灰色了。可见她执念甚重。”婆婆轻叹出声，轻轻收了灵魂也不去管血人是死是活，转身欲走。

　　龙芷身形晃动，拦住去路，“你还没有回答我……”

　　“你怎么也会如此执着……”婆婆轻轻拉开龙芷的手臂，声音里有种莫名其妙的伤感，“刚刚不是说过吗，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婆婆抬起金眸，爱怜地抚过龙芷的脸，细细地看，“龙芷，你是我遇到的魔族幼体中最可心的一个，所以我不想在你面前化为乌有……”，微笑，“如果有一天会消失，我想一个人……”

　　天色大亮，龙芷疲惫地靠在树上有些失神，婆婆的话还在耳边萦绕。“龙芷，你是我遇到的魔族幼体中最可心的一个，所以我不想在你面前化为乌有……”， “如果有一天会消失，我想一个人……”想着想着，她的目光落在近旁的疾风身上，疾风也盯着她看。对视良久，龙芷浅笑，“就算有一天会消失，我也不想一个人……疾风，你会陪着我吗？”疾风褐色的眸子蒙上一层水色，低低地嘶鸣了一声。

　　沐浴在一片金黄阳光之中，龙芷笑得令人心神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