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论》恋

5、第四章

　　第四章沉默

　　我不知道我是否做错了。

　　当我看着我向来乖巧听话的大女儿的照片被摆放在灵堂前，灿烂的笑颜似在嘲笑我的愚蠢，我就觉得心口一阵绞痛。

　　她是笑着跳楼的——特意当着我和妻子的面前——笑着跳了下去。

　　我悔恨莫名，现在冷静想想却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错。

　　小菱其实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品学兼优，直到前不久和那什么杨柳谈起恋爱……成绩下滑得厉害，行为也古怪神秘得很，孩子她妈问起也是胡乱糊弄过去，事后查了手机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心底觉得妻子要死要活的有点小题大做，但后来还是默认了。

　　也许正因为我的默认，才会一点一滴把女儿逼上绝路吧？

　　我早该了解的，越是看起来温顺实则最为叛逆，陈菱那孩子我从小到大都搞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有可能是我们一味的镇压束缚导致她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抗议。

　　……头真疼。

　　“老陈！你怎么了？”我定了定神，看见老张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我摇了摇头，挥着杆遥望着远方，天空是非常清澈的蔚蓝，还有柔软的白云，眼睛被刺的有点发疼。

　　我揉了揉眼睛，活到这把岁数，白头人送黑头人可真是悲哀。

　　“你累了。”老张拍了拍我的背后。

　　“也许。”我沉声。

　　“回家休息吧。”老张眯起眼看着天空，朝我露出宽慰的微笑，“下次再出来打。”

　　回家……莫名抵触，但终究只是笑笑，收起器具同老张道别，距离越是接近家心越是往下沉。

　　妻子现在应该不在家，小菱同学难得有心想帮她写篇追悼文，现在应该是在见着面吧，一思及此就觉得心如刀绞，有什么总该慢慢说，不该——小菱她啊……这孩子就是太倔强了。

　　车外风景变幻，逐渐熟悉起来。

　　小韵现在大约是在家里的，发生意外后最自责的约莫是她，听妻子说最近消沉了很多。

　　我有点担心。

　　但出于某种心理，我不太想看见她们的脸，近期都不怎么回家，往往早出晚归，周末也塞满了行程。

　　所以当我走入静悄悄的家门听见我和妻子的房间传来声响，警戒地走过去看时，小韵慌张转过身的脸孔居然让我感到陌生。

　　她真的瘦了很多，往日神采奕奕的脸庞此刻显得憔悴黯淡。

　　“…你在这里做什么？”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没事吧。但我向来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的女儿沟通，或者说在小菱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一直都认为那些东西是不需要的。

　　——但我错了。

　　我抹了把脸，试图挤出温和的微笑，用最轻柔的语气来同她交流，小韵随即露出更为受惊吓的表情，手里拿着的东西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

　　那是一个封起来的盒子，里面装着我大女儿的…遗物。小菱的生活用品基本上能捐的丢的都拿去处理了，我和妻子都认为这些东西只是徒增悲伤，唯有一些比较具有纪念性的物件我们实在舍不得，又暂时没有直接拿起的能力，只好死死封在一个小纸箱里。

　　“这是你姐姐的东西。”我说道。

　　小韵脸上的表情很心虚。

　　她弯腰把箱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谁都不可触碰的珍宝，她的模样让我想起小时候小韵总爱跟在小菱身后哭鼻子的情景。

　　她们的感情总是很好。

　　虽然小菱比小韵沉静，但却很强悍，反而开朗的小韵时常都会被一些小事弄得哭哭啼啼，胆子也没有姐姐的大……

　　“爸爸…你还好吧？”小韵眼神迟疑问道。

　　我眨眼，这才惊觉我居然在女儿面前落泪。

　　“…我没事。”我匆匆擦干眼泪，疑问，“你在房间干啥？”

　　我的视线落在她怀里的纸箱，她把纸箱抱得更紧了些，似是在害怕我让她交出来。

　　——这孩子确实比我们有勇气多了。我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能。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光是想到这是小菱的遗物就觉得心口剧烈翻腾着，小菱一路来成长的点点滴滴在脑中不断轮回，每一幕都清晰得让人剧烈颤抖。

　　——我那优秀可爱的女儿，再也没有未来了。

　　我晃了晃头，今天我确实累了。

　　“爸爸…姐姐的东西，能不能给我？”陈韵的眼神几近哀求。

　　——你要来做什么？但她身上传递过来的哀伤实在让我没办法说出任何一句会让她崩溃的话。

　　我点头，她高兴疯了，还放下手中的纸箱扑过来抱我，我颤抖着手，摸着她的头。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曾经对我说过‘长大一定要嫁给爸爸！’的女儿们越走越远，最后还让她们看见我就像看见鬼一样？

　　这样摆在别的家庭显得理所当然的距离，居然让我喉咙发涩，我一直把她们的疏离归类成少女已长成的矜持。

　　“爸爸。”小韵揉着红彤彤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我，但在几秒后她的笑变得沉重，明明才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我叹了口气。

　　“姐姐她…真的是自杀的吗？”她的语气很轻，却让我浑身一震。

　　心神俱裂的一幕在眼前活生生重演，小菱的背影还有嘴角讽刺的笑，妻子的尖叫，猎猎作响的风——

　　“嗯。”我艰难回答。

　　“但是，姐姐为什么要自杀呢？是压力太大，还是——”

　　“别说了！”我大吼，被我吓到的小韵眼泪立刻吧嗒往下掉。

　　但她的话我不想再听，我转身往外走。

　　“爸爸你总是这样！”她心碎的声音传来，“对于不想承认的东西不去看不去听，对于自己的错误总是用强硬的态度带过！”

　　“不然你想说什么？”我放下提起的右脚，咬牙转头看着她，“ 你要我说是我害死了我的亲生女儿吗！是我要她在我面前跳下去然后跌破脑袋的吗！”

　　我粗喘着气，挫败地抹脸，作为一个成年人我实在失态了，“小韵，别忘记你姐姐也是我的大女儿，发生这些事情我也不想的。”

　　小韵的笑苦涩得让人心疼。

　　“不，杀死她的人是我们。是不断给她压力的妈妈，还有默认一切的你，以及不断躲在伤痕累累的她的后面的我。”

　　“你——”

　　“杀死姐姐的人是我们。”她仰着头，不顾我暴怒的眼神，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

　　——“是我们害死姐姐的。”

　　——是我害死我自己的孩子的，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情被她毫不留情地挖掘了出来，隐约的恐惧深刻起来。

　　‘啪！’

　　我震惊望着自己的手，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刚刮了小韵一巴掌，小韵捂着脸抱起箱子哭着跑掉了。

　　她怨恨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是我的错。

　　我颓然倒地。

　　我给了她们生命，尽了养育的责任，却灌输了错误的爱。

　　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