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浮沉》东九师兄

1、前尘旧梦

　　从前，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切、熟悉，让我又觉得特别温暖和惬意——木槿起舞、落叶繁花点点，我一缕素衣，孑然站在一面枣红色墙外，拱形门面上，用金丝刻着“依瑾园”三个字，清风在我脸上吹拂着。我慢慢踏进园内，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棵的木槿，开的甚是娇艳，我沿着一条石头小路往里走，望见远处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傲然屹立在木槿丛中，依稀看见树下的秋千上坐着一位粉衣女子，她正摇曳着秋千，抬头仰望着树梢上的一白衣男子。风一吹，大树发出“唦唦”的响声，女子用手拨弄了耳边的发丝，眉眼间依旧不离开那男子。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犹如画卷一般，让人看得如痴如醉……
　　“夕颜，夕颜，你快醒醒，程田巷的戏班快要开始啦，快点起来，不然就要迟了。夕颜——”
　　我的身体受到剧烈晃动，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变形，直至消失不见。我睁开双眼，用手轻轻揉搓着眼皮，打着哈欠说：“原来是你啊！洛思。”
　　洛思，是我额娘娘家姐姐的二女儿，她比我大一岁，近来，她府上与她玩耍，便应我额娘之邀，来与我作伴了。
　　“夕颜，你在磨磨蹭蹭，我就先去看戏了，不等你了。”
　　“戏？哦，对，程田巷，我记起来了！你，你等我一下啦，我马上就好了。洛思，洛思。”我急冲冲的穿着鞋，对着正往外跑的洛思大喊着。
　　穿完鞋子后，我稍作梳理，便赶忙离开房间，往大厅跑去，“喔——完蛋，阿玛在呢？”我看到阿玛，快速停下慌乱的步伐，蹑手蹑脚的走到他面前，说：“阿玛，你在啊！”
　　“你这又是闹哪一出啊？身为一位郡主，连“仪态得体”这四个字都不懂了吗？你看看你这个样子。”
　　我撒着娇，拉着阿玛的手臂，说“阿玛，你别生气。我这叫“朴实大方”，展示自然之美嘛。”我余光中看见在大门外，洛思正拼命打着小手，让我快点。我点着头朝她示意了一下，又说：“阿玛，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出门了哈。”于是撒腿就跑。
　　阿玛在我背后喊着：“夕颜，你别再四处乱跑乱跳了。你看看，哪家王府郡主像你这般如此顽劣……以后会有哪家儿郎敢要你啊！快回来。”
　　“阿玛，这个，你就不用操这个心啦，自然会有人做你的女婿的，放心吧！”
　　“你，哎……”阿玛在大厅里摇摇头，叹着气。
　　“你真够慢的。”
　　“不好意思嘛，保证没有下次啦！”我朝着洛思做了个鬼脸后，她立马喜笑颜开。
　　“走，看戏去！听说，今天来的都是名角呢……”。
　　“都有谁啊？”
　　“呃，呃，我还没打听清楚！看了就知道了。”
　　我们一路又说又笑的，奔向程田巷的戏班……
　　我叫夕颜，是这偌大白邱国宿槿府王爷的女儿。我从小顽劣，嬉笑怒骂总挂于脸上，一点也不像其他王府郡主那般知书达理，温柔可人。也许是平常野惯了，所以阿玛和额娘也只能将就着我，偶尔嘴上会唠叨唠叨我，实际上也并不会怎么控制我的自由。因为，阿玛说天生好动贪玩的本性，是随了我祖父，但求以后有人管得住我就行，因此对我也就放之任之了。

　　这一天，我还像平常一样偷溜出门，身后照样屁颠屁颠跟着王二、全味两个跟班……我早和他们说过，大白天的不用跟着我，可是他们一直说这只是王爷的命令不得不遵从。其实，在这片土地上，只要我没去欺负别人，人家都已然烧高香了，更别说会欺负我。可他们那么一说，我也没什么办法。既然他们爱跟，就让他们跟咯，反正好歹他们也不会碍我什么事！
　　我依旧一路瞎逛瞎闹，没个正经。刚路过一小摊，摊主笑嘻嘻的对着我说：“郡主，今天又来视察民情呀！要不，先来小摊这里喝碗豆浆，这可是刚磨好的……”
　　“真的吗？”我开心的应和着，“那，我等会来。”我慢悠悠的转着手绢，四处环顾着。正巧，此时看到前面一家茶楼前，栽的木槿开的甚好，便一溜烟的跑上前去。
　　我走近一看，“哇，好香，这时节的木槿花开的最好了。”这鼻子刚要凑到花面上，却发现有只蝴蝶停在木槿花丛里，扇动着它那深蓝色的翅膀，甚是好看。我静静的看着它，此时它似乎发现了我，便震动着翅膀，离开花丛。
　　我好似魂被勾走一样，紧跟在它后面……
　　走了许久，蓝蝴蝶突然在我眼前消失了。我看着四周围，此刻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山崖顶上。我往山崖下看了眼，底下一团团浓浓的迷雾，深不见底。
　　我眼睛眨了眨几下，拍了拍脑袋，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点，千万别一个不小心从这里掉下去。我转过头，往前走了几步，看见还在半山腰上，气喘兮兮的王二和全味。
　　“你们好慢啊！”我兴奋的朝着他们招着手，叫喊着：“王二、全味，我在这里。”我正要往山下走，此时，脚却像被什么东西拉住，我摔倒在地上……
　　“啊，我的脚……”
　　我拼命叫唤着，往后一看，却没发现什么东西缠住我的脚。但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一直拽着我的脚往后拉。
　　“救命啊……”
　　就这样，嗖的一下，我被拉下了山崖……
　　王二和全味一回头发现我不见了，便急冲冲的往山顶跑来，对着山崖底下大声叫唤。
　　“郡主郡主……”
　　“快快快，快下去找郡主，快点。”
　　“奇怪，刚刚山底没这么多雾的，怎么回事？”
　　“别问了，快去找郡主，找不到郡主，怎么向王爷交代。”
　　“你说郡主怎么在这里寻短见，还跳崖？郡主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啊！哎——”
　　“你千万别说这话，郡主年纪轻轻的，肯定不会自寻短见的，没听到郡主刚刚还叫唤我们来着吗？”
　　“哎，看来红颜薄命这话一点都没错，真是可怜了我们家郡主。你说，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死才怪。这下，我们该怎么向王爷福晋交代啊？”
　　“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快回去禀告王爷，我先找找去崖底的路，快去——”
　　“好，好，好！我马上回去。”
　　……

　　我的身体一直往崖底下坠，“完了，这次，我肯定死了。早知道这样，就得好好在家琴棋书画了，没事跑出来闲逛干嘛啊？我真的好想再见阿玛额娘一面啊！”我捂着脸哽咽着。
　　突然，有一双手轻轻的揽住我的手臂，慢慢的抚摸着我的脸。我睁开朦胧的双眼，惊呆了，竟然一位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是谁？”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浅浅的笑着看着我。
　　“你，是谁啊？”
　　“我们同是彼此。”
　　“彼此？”我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她依旧那般温柔的笑脸看着我，就是不说话。
　　“我这是在哪儿？”
　　她轻轻的摇着头，依旧不说话。
　　我在心底想：又不是哑巴，多说一句又不会怎样！哼，真是小气。
　　我还在喃喃自语时，她化成一道极其刺眼的光芒，包裹着我的身躯。亮光刺眼的让我睁不开眼，那光芒慢慢融进我的身体里，在光芒消失的那一刹那，我隐隐约约听见她在叫唤着一个名字：“阿辰…”
　　我朦胧之中，感觉自己好像躺在一片绿地上。此时，有个人影慢慢朝我走了过来，他扶起我后，一脸惊呆的看着我，而后，连忙又把我放在绿地上，径直跑开了。我伸出手去，指着那人离开的背影，便晕了过去。

　　“山婆婆，夕颜大人，夕颜大人回来了！”
　　“阿六，你胡说什么？夕颜明明已经沉睡了百余年，而且当初我们明明亲手把夕颜的尸首放入冰魄湖中，她怎么还会回来呢？你这么毛利毛躁的，惊动了整个巫族，万一，要是搞错了，看你怎么收场？”一位发间夹带着些许白发、黑色浓眉下有双黑色的眼睛，鼻翼下留着一簇胡须的中年男子对着眼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大声叱喝道。
　　“三叔啊，你也别这么说阿六。我们一同前去看看，就知晓了。”这时一位拄着拐杖，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正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她就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巫灵女——山婆婆。
　　“婆婆……”此刻，一位长得很水灵的小女孩从三叔的背后跳了出来，她及肩的长发上梳着两个小丸子，上面勾勒着两条绿丝发带，弯弯的柳叶眉下，有一对黑色的瞳孔，越发显得稚嫩单纯。
　　“阿梅啊！”山婆婆一脸慈祥的看着她。
　　阿梅扶着山婆婆，和族人们一起来到村外的绿地……
　　“山婆婆来了，大家让开。”
　　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山婆婆仔细打量着倒地的女孩。
　　突然，山婆婆一惊，喊道：“是，是夕颜，真的是夕颜，她回来了，是夕颜回来了。”
　　众人先是一惊，满是疑惑的望着对方，不过山婆婆一再强调真的是夕颜后，便一起欢呼着，把我带回了村子。

　　“婆婆，你说夕颜姐姐怎么会躺在村外呢？前几天，阿梅明明也看见夕颜姐姐沉入冰魄湖底了呀？”
　　“在这冥冥之中，或许，这一切早已注定……总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完，婆婆望着窗外，陷入一片沉思之中，心里念叨着：“要是那人知道夕颜回来了，又会发生什么事呢？哎……但愿夕颜今后能够平安啊，可怜的孩子。”
　　……
　　在我昏睡的日子里，迷迷糊糊之中，总能时不时的感觉到有身边有一位老婆婆喂我汤药，很是细心的照顾着我。
　　……
　　过了些时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气息，朦胧中睁开双眼，看到床边有一位老婆婆，和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大小的女孩睁着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一脸陌生的看着她们。
　　老婆婆似乎看出我内心的不安，便说：“夕颜，难道，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只见那个小女孩撅着小嘴，似乎有些不开心的说：“夕颜姐姐，那你，记得阿梅不？”
　　“阿梅？”我歪着头看着她。
　　“是呀！夕颜姐姐，看来，你也不记得阿梅了。阿梅，好伤心，呜呜呜——”
　　我一脸尴尬的望着正在哭泣的女孩，想安慰她，可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我想起跌落山崖的画面，便问：“这位婆婆，您知道宿槿府距离这里多远吗？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回去的路？之前，我一不小心掉下山崖，还真谢谢你们救了我，等我回府后，定会让阿玛额娘派人来感谢你们的。”
　　那位婆婆放下手里的汤碗，叹了一口气，说：“这里，并没有宿槿府。”
　　“呃，那，婆婆，这里还在白邱国都的国境之内吗？”我惊愕的看着她。
　　“这里，包括周边都没有什么白邱国。”
　　“怎么，怎么可能？我，我只是从那座山掉下来而已，不可能掉的那么远啊！我明明在白邱国境内的。怎么回事？”我慌张的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婆婆的话，“那座山，没错，我只要爬上那座山，就一定能回到白邱国。”我急忙掀开棉被，打算起身离开。
　　老婆婆一把抓着我的手，说“我们是在湖边发现你的，而且，村外的山上也没有你说的所谓白邱国。“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是从山上掉下来的，只要爬上山就一定能回去。别拉着我。”
　　我挣脱掉那位老婆婆的手，径直的往村外走去。
　　“夕颜，夕颜……阿梅，快，快，去叫你爹……夕颜，等等，婆婆，夕颜。”
　　也不知为什么，这个村落，我竟感觉很是熟悉，条条巷巷都知道通往何处。在去往村外的一路上，村民们一个个对着我恭敬的弯腰问候：“夕颜大人，你醒了。”我没有理会他们，也没有多想莫名的熟悉感，只以为这是我的错觉而已，便一个劲的往村外走。
　　到了村外，我依稀记得之前跌落后躺着的草地，草地旁的湖面白茫茫的一片，在这附近都能感受出湖里不时传来一股凉飕飕的寒意。
　　我望着四周，发现这四面被几座大山环绕，山腰间阶梯状的种满稻田，水牛和村民们在田里耕作，一点也不像之前的那座山。
　　我绝望的摊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山，说：“那，我要怎么回去？……阿玛和额娘一定会很担心我的……”
　　这时，阿梅跑过来，抱着我说：“夕颜姐姐，你不要走，不要离开了，好吗？你好不容易醒过来，就陪着阿梅还有婆婆，好不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她眼中含着泪花，一脸无辜的看着我。
　　我低下头，看着她，心想：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为什么？
　　这会，老婆婆拄着拐杖，站在我身旁，想了想，说：“夕颜，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一惊，抬起头，呆呆的望着她，“什么？”
　　婆婆很是心疼的看着我，说：“其实，在这之前，你已经在祠堂冰封室里沉睡百年了……”
　　“啊——我，沉睡了百年？”
　　婆婆望着冰魄湖，接着说：“哎，是呀！就在不久前，你突然来我梦里，说是让我们把你放入冰魄湖里，说过一段时日，你便会回来……我起初还以为，是你一句玩笑话呢！照现在看来，我想，你应该就是夕颜的重生了。”
　　“重生？太离谱了吧！我可是已经好好活了20年了，怎么可能是什么重生呢？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只有这个才能解释，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
　　我臂膀一软，整只手都无力的放在地上，“那我岂不是回不去了？”
　　“或许吧！”
　　“不，不会的。要是我回不去，那，那，阿玛额娘岂不难过死了，他们肯定会以为我坠崖身亡了……”
　　“夕颜，既然命运如此安排，你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那，村子就是你的家了，你也不用再担心什么，我们会像家人一样好好照顾你的……”
　　我抬头望着天空，心里甚是难过，想念着阿玛额娘，想念着府里的一切，“要是能回到从前，那就好了。”
　　几串泪滴滑落我的脸颊，此时，阿梅用她那稚嫩的双手，擦拭着脸上的泪珠，说：“夕颜姐姐，不要哭。阿梅会一直陪着你的。”
　　看着眼前如此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又想着自己如今的状况，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婆婆摸着阿梅的头，轻声的说：“阿梅，以后你就乖乖的待在夕颜的身边吧！明日，你再带着夕颜在村里走走，她如今身子太虚了，得多活动活动。还有，夕颜现在记忆有些混乱，千万别让外头的人刺激她。”
　　“是的，婆婆。”阿梅微笑的看着我，说“夕颜姐姐，明天一整天，我带你到村子里走走吧！”

　　夜间，我睡不着觉，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到镜子前，无奈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无意间却发现自己的眉间竟有朵类似含苞木槿的印记，“这是什么东西？胭脂？染料？怎么会擦不掉呢？”没一会功夫，印堂间便让我搓的略微发红，于是我打了盆水，沾湿绸布，往额头上擦去，我对着镜子看：“奇怪，水也洗不掉这东西吗？我不记得有这个胎记呀！”擦了半天，那印记依旧没消失，我也就不管它了，便一身子躺到床上，胡思乱想着……
　　第二天一清早，阿梅便来到我房门前，轻声的敲着房门，“夕颜姐姐，我是阿梅。你起来了吗？我，我进去咯！”
　　我听到声响，便掀开被棉，坐在床边：“阿梅？哦，你进来吧！”
　　阿梅看上去很开心，一蹦一跳的来到我跟前，说：“夕颜姐姐，婆婆让我今天带你去村子里走走。”
　　我笑了笑，说：“好！我整理一下就和你出去。”
　　随后，阿梅用那嫩嫩的小手拉着我，一起来到村子里。身旁的族人们都十分恭敬的站着看着我，我对他们还不太熟悉便有如此待遇，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勉强的傻笑应对着……
　　在村子里走了许久，不知不觉便走到村口。我和阿梅走累了，便一起坐在村口旁的一大石头上，眺望着不远处的冰魄湖，心里很是平静。
　　我整个身躯躺在石头上，阳光洒在脸上，抚手遮住眼帘望着天空，静静的看着白云随风消散，慢慢的合上双眼。脑海里又浮现出从前的那个梦，恍恍惚惚中依旧看不清画面里他们俩人的脸——
　　粉纱女子静静的坐在秋千上，望着树梢。白衣男子此刻幻化成风，萦绕在女子身旁，而后站在女子身后，拉着藤脉，摇曳着秋千。伴随着徐徐清风，木槿纷飞，女子笑的很甜，声音就像丝竹声一样动听婉转……
　　我渐渐睁开眼，看见阿梅的手里正高高的捧起一把掉落的柳叶，手一放开，柳叶便随风飘扬，阿梅很开心的笑着看着我。
　　“阿梅，我们回去吧！”
　　“好啊！”
　　我牵着阿梅的小手回到村子里。
　　自从来到这里后，我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便会时常出现从前那个梦，梦境里的一切令我如此的熟悉，那画面感如此的强烈，可我却看不清他们的脸庞，说不出他们到底是谁，那个地方究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