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瑠璃雨》鏡祭

6、十二月五日

　　入冬之后夕暮更是消褪得迅速，通向二年级音乐区的走廊早早便打开了金辉的吊灯。

　　期末期间无论什么课余话题都夹杂着对某道习题的疑惑不解，这氛围不禁让日吉有了紧迫感。而部活时迹部的态度如往常无异，直至宴会开始前无所事事的几个小时，日吉才开始考虑该如何处理那封要交给清原的邀请函。放入胸前内袋好像显得太过慎重，而揣进身侧的口袋又高出了一大截。纠结许久，他还是别扭地把它攥在了手里。

　　在暖气十足的室内日吉经过充分运动的身体感到有些不适，他随即将目光转向堙没于夜色中的树影，试图缓解胸腔的闷热。然而望着格外厚重的雨云反而加剧了压抑，日吉皱起眉，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唔哇、非常抱歉！”

　　“对不起……清原前辈？”

　　对方捧着的乐谱因意外的冲撞而散落一地。小跑着的妖精几乎是撞进了日吉怀里，飘动的气流毫无保留地将清原发间的香气传递给了他，还隐约带着一股那架旧钢琴的气息。他从未在放课时间来过音乐区，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遇上清原。只是抱着消磨时间的心态却在转角与目标撞个正着。

　　“诶？日吉君！你怎么在这里？没有受伤吧！”

　　清原支撑着日吉的上臂才得以站稳，笔直送来的目光更加缩短了彼此间的距离。前辈画上了鲜艳的妆，五官比起以往来得更加立体，这令日吉深刻感受到自己脸颊上分明的烧烫。面对清原再熟悉不过的关切口吻，日吉尴尬放开扶着她的双手，蹲下身独自拾起乐谱：“前辈才是，不要紧吧……”

　　“啊、糟糕！”似乎才注意到情况，清原立刻跪坐下来仓惶整理乐谱，同时还窸窣地数着页码。

　　日吉强迫自己专注在映照着金黄灯光的黑白音符上，而那卷曲的发尾会在前辈伸手去够远处的页数时，偶尔会闯进他的视线。在清原发尾所及之处，日吉瞥见了那封被五线谱埋没的信封一角。大约是运动系部团固有的反射神经，他立即同乐谱一起将它拿来揣进身侧的口袋。为了掩饰这份仓惶，日吉握着乐谱向地面轻扣，侧身将它们交还给清原。

　　瑠璃……雨？但为什么是片假名……

　　日吉最后拾起的那张正是扉页，他默念着本该用汉字或平假名书写的本土词汇显得很是无力。而清原匆忙将他递来的五线谱抱入胸前，回以一个显得可疑的讪笑：“谢谢你，日吉君。”

　　清原在日吉眼中是个非常单纯的存在，忘了是怎么告别，他只记得清原在离开之前又郑重其事地对他道谢，这些反常的举动着实令他摸不着头脑。

　　“所以没能给出手吗？啊嗯？”

　　容纳了两百人欢声笑语的会场，身为派对主役的日吉却靠在窗边心不在焉晃着高脚杯。人群中未寻见清原身影的迹部靠在后辈身边的墙上抿了口无酒精的香槟，言尽了无奈。闻声日吉微微蹩起眉，不甘心地从口袋里拿出本应交给她的邀请函。

　　“……喂。”耳边传来迹部在大理石窗沿搁下玻璃酒杯的轻响与低语，日吉刚抬起头便被他夺过了信封。部长拆开邀请函过目内容，随着游走的目光，迹部原本的一脸严肃也逐而明朗起来。他勾起唇角不语，手指优雅合上卡片同信封一起交还给仍是疑惑不解的日吉。

　　日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其翻开，最初映入视野的是他的姓名。惊讶之余他还认出书写了自己姓名的正是清原工整的字迹。

　　「日吉若先生，您被正式邀请参加第五十四届全国中学生个人钢琴大赛。」

　　清原决定不把这封邀请交给日吉，应该是在他突然提出午休不再来音乐教室的时候。才明白前辈一反常态的理由，日吉放下酒杯，紧握着那封本应慎重交予自己却在无意间错拿的邀请跑出派对会场。来不及戴围巾，室外浸袭的凉意让他不住缩了缩脖子，冷风灌进袖口，这才让日吉有身在冬季的实感。

　　吐息变白烟匆匆越过视线，日吉跑去音乐厅的这一路不巧的下起了细雨，在街灯与有序停泊的车前洋洋洒洒。进入音乐厅的大堂，木材与油漆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日吉透过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听见了朦胧的琴音。直至引路的年轻侍者为他打开二楼包厢的门扉，厢内的北欧老绅士与身着礼服的卷发女子齐齐回过头，他才有意识地拂去了西服上薄薄一层不体面的雨珠。

　　日吉向两人鞠躬问候便在空位落座，与此同时那位女子微笑着递来比赛顺序表。

　　“目前是倒数第二位的场合，萤的演奏在最后。”

　　与纯粹的清原不同，日吉眼中东洋与欧洲气息比例一致的女子纵使对自己好奇也带着与年龄相符的沉稳。日吉颔首言谢，顺着对方标准的日文看去列表最末，写在清原姓名边的是一串他看不懂的外国语。

　　“……不是‘瑠璃雨’吗？”

　　看着有别于英文的字母，日吉拧着眉尝试将傍晚时分看到的片假名读音代入其中却无解。他不禁道出疑惑，引得闻言的二位长辈同时回首。

　　“东京都代表选手——清原萤。”

　　然而清原的母亲刚欲发问，三人的目光皆被这声报幕拉向舞台。出场步入聚光灯下的人编起两股鬓发于后脑汇成一束，灵动的姿态被一袭白缎礼服衬得分外端庄。清原站在钢琴边对台下的观众行礼，在一片抚掌声中落座，眸中凝聚着海啸来临前的风平浪静。她调整好琴凳的高度，将柔软的发全数向身后拨去，日吉见过，这是她蓄势待发之前固有的动作。

　　侧面向着包厢所在之处，清原十指落在黑白键上，等待着她的是宛如深海一般的寂静。不再是单纯稚气的纯白钢琴抑或音乐区深处那架看得见木纹与世无争的旧钢琴，如今她所要驾驭的是这架被光辉照耀着的高贵的漆黑三角钢琴。

　　提起手腕带动指尖摩挲过琴键，这架钢琴顿时发出强劲醇厚的音色。日吉并不清楚怎样才算是正确的鉴赏方式，他如往一样用目光追逐着清原的手指。一曲初始时的悠扬欧洲气息逐渐演变为动荡不安的邦乐，却完美交织得令人后知后觉又分辨不得。淌落眉角的汗水勾勒出她下颚的弧度滴落在琴键上，就像米达尔山脉的一颗冰晶坠落去古都鸭川的涓涓细流中，击响了河底五色花岩般震撼全场。

　　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自信与快乐，日吉又一次看见清原在笑。他不自觉地柔和了神情，但这两种风格的融合似乎触怒了老绅士，拐杖重重敲响地面，他站了起来欲前去阻止演奏中的人。

　　“请您留步，”

　　日吉猛地回神起身挡住了清原的祖父，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与固执的老绅士对峙，“请您听完清原前辈的演奏。”

　　利眸笔直看向对方青灰色的怒目，背景里是清原正值巅峰的独特演奏，跃动的指尖在乐符中倾注了所有热情。随后坐在他们之间的混血女子缓缓站起身挽住老绅士的手臂，悠然起语：“音符是不会骗人的。现在萤的琴声里，满满的都是感谢之情哦，Pappa。”

　　“……还有，恋爱的心情。”闻见这句耳语，日吉惊愕地红了脸，清原的母亲已然同老绅士落座只留给他一抹神秘的笑。他再度投目演奏中的清原，汗水在她脸颊上闪耀不已。卷曲的长发有些业经滑落至身前，她正把自己最自然的一面全数展现出来。

　　此时他大概明白了为何前辈要向他郑重言谢的缘由。一曲终，台下的观众似乎还未从这段奇妙的旅行中醒来，直到清原走向台前深深地鞠躬，掌声才轰然响起。妖精直起身，在聚光灯下展颜喘息着。

　　日吉难得抿笑为之鼓掌，而清原抬眼看向家人所在的包厢，正巧与后辈四目相对。妖精的表情又惊又喜，还在舞台上就激动地向日吉挥起手，这让他笑得有些苦恼。

　　等待结果的十五分钟休息时间，日吉第一次收到清原主动发来的短信。

　　“清原前辈！”

　　日吉道着失礼挤过人群，披着外衣的清原循声张望起来。在约好的音乐厅门外，雨水急速掠过车前灯，已经落得一发不可收拾。

　　“恭贺寿辰，日吉君！”终于找到日吉的清原逆光小跑来，挥舞着手中那封水玫瑰色的信封。舞蹈中的卷发被灯光照出一圈蒙蒙的光晕，“幸好赶上了！”

　　“这种事发信息说就行了……”

　　前辈吐出白烟紧接着说出这怎么行，还懊悔着没能好好庆祝，坚决得日吉不敢将目光落在她眼里：“……我还以为前辈会弹一直在音乐教室练的那一首。”雨点轻盈地跳进水洼，却在车顶车窗上打出闷响，日吉看着摇摆的雨刷说。

　　“排演的时候确实弹得是那一首……”

　　“诶？”日吉诧异地侧首面向清原。

　　“因为正式比赛演奏的曲目不同，被取消参赛资格了。”

　　连清原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但她依然不在乎地弯着眼。雨珠犹如一颗颗瑠璃般映在那对琥珀色眼眸中熠熠生辉。在日吉看来，比起边品尝下午茶边欣赏自己戴满勋章的半身画像，清原确实更像是个愿意躺在严寒的野岭看一晚上极光变幻莫测的人。

　　“清原前辈，今年生日希望收到什么礼物我刚才想到了。”

　　“嗯！”

　　日吉转身面向她，眼前的妖精正用那对放光的双眼催促着他继续。要求前辈不离开日本不太现实，若是真的开口让她苦恼的话，他大概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日吉不言，只是有些突然地将清原揽入怀中。指尖伸进她冰凉的发间，鼻尖彻骨的冷空气中传来了妖精的体香。

　　“哈哈，这是什么啊？”迟钝的前辈蓦然失笑，她对日吉撒娇般的举动并不反感，反而回以拥抱在后辈背上轻轻拍了拍。耳边的雨好像没有要停的征兆。

　　算了，这样也不赖。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