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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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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很好,毕北辰俯瞰赤红如日的塑胶跑道,耳畔是学生们咿呀背诵、喁喁交谈的声音。五花八门的校庆招牌倒是把校园装点得越发蓬勃向荣。忙碌的文艺骨干们的影子忽来忽去,地上阴影斑驳,彼时一个高大的影子覆盖了婀娜,声音从头顶劈下来:“真是新鲜,你居然出门了。”
毕北辰抬头,是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阿策?”他惊讶。
来人立在光线充裕处,叼着烟蒂,接受周边参差不齐的“萧老师”招呼声。他脱下墨镜,露出一张与萧尧五官酷似的脸庞。他竖起大拇指朝身侧一指,迷惘又不羁的样子问:“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毕北辰辛灾乐祸笑起来:“这得问你弟弟。他哪根筋不对,非要做灵魂建筑师。”
“臭小子!”萧策长腿一屈,在毕北辰身旁席地而坐。
“怎么突然回国了?也没听萧尧说起。”
“啊,受不了澳洲的夏天。”萧策眯眼去直视当空烈日,阳光里飞着淡蓝的灰尘。他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我那宝贝弟弟怎么样?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那么黏你?”“宝贝”两字从他薄情的唇齿间漏出来多少让毕北辰好笑。
“一如既往!”他调整了一个坐姿。
此刻,两人慵懒盹在日光下。哪怕多年未见,却也不需要倾诉积愫来消除尴尬。只需安静坐着,只言片语,彼此的心境都能了然。说出口的,欲言又止的,埋藏心底的.......
萧策和萧尧虽然出生只差了三分钟,性格却迥异隔一个光年。或许是自小担负着做兄长的责任,十几岁的孩子历经双亲车祸离世的重创,他理所当然成了弟弟的唯一依靠。
毕北辰懒懒问:“打算待多久?”望着操场上渐渐多起来的人群,蟹壳青,燧石色,胭脂红,晚唐蓝……五颜六色的羽绒服在俯视下一如草间弥生的华丽波点。
“唔......”萧策也将目光落在同样角度,很快就找到弟弟的身影。清爽的白色运动服,头发似乎长了些,积极穿梭在红男绿女间,那是他没见过的萧尧,认真而充满干劲。他满意地吮了口暖日清氧,“一两周吧,想扫个墓再走!老爸老妈去了那么久,我都没到他们坟前送过一束花。顺便去看看上官叔叔,当年要没有他视同己出的抚养,恐怕也没有今天的我们。”
毕北辰从路径的志愿者手中取了瓶矿泉水喝,话语姗姗来迟:“你再体恤也抵不上他亲生女儿只字片信的消息。”说话间带着一股嘲弄,他也知道不该,可心里已经别扭。只要一触及她,他就无法克制心里滔滔不绝的翻搅。
萧策反复摸了几次衣袋,夹克里的烟盒一次次被他抓起又松开。终于,掏出了手,捏拳于唇前,略略咳了两声,尽可能显得平静地打破寂静:“我见到麝雪了。”哗啦一声,他身上被水淋了一片,毕北辰起身太快,未盖的矿泉水嗖一声从瓶底泼了出去,适逢洒在萧策裤腿上。待他明白过来,毕北辰还在怔惶里,那样光明温暖的冬日里,他的手僵直着颤抖......
“哪里?什么时候?”终于憋出了两句话,他觉得已经耗尽太多精力。
萧策提着裤管,将长腿搁到前面阶梯栏杆上,对着日光晒着,回答:“珀斯,五个月前。是偶遇,在餐厅里。”
“哦,”他静静坐回来,举起矿泉水仰着脖子喝,其实里面根本没水了。他似乎也不在意,只是需要这个动作来缓解自己。
“她......好吗?”红色的瓶盖还揉在手里,好像忘了它的存在,好像它是自己血肉的一部分,一直被磕进掌心里。
萧策点头,“气色不错。还是和以前一样。你放心吧,她看起来一点没受到打击的样子,能吃能喝,还讹我请了她一顿大餐。”
“放心?”他甩开手里的空瓶,苦笑:“不放心又能如何?她给我任何选择了吗?”
萧策低下头,将滚落到自己鞋前的瓶子扶正竖着,“你打算怎么办?等她回来吗?”
毕北辰身体向前俯,“谁知道?”
日晷下两人的影子一点点增上来,像一场迅速的进化,萧策开口:“欸,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在这里踢足球,把对面一户人家玻璃窗给砸了。”
“有吗?是你踢的吧!”毕北辰愉快地扬起声。
“鳖孙儿,我的脚头才没那么没准心儿!这种鲁莽不靠谱儿的事儿多半是你干的!”
视野里的世界开始热闹起来。一个清丽的白影终于挪进他的眼帘。聆叶和另一个女孩吃力地提着两大袋子,大概是连夜晚歇的缘故,气咻咻的,走一步喘一下。若不知情还以为两袋曲奇倒似有千斤重。跋山涉水似的,终于和萧尧相遇,她松下袋子,边擦额头边和他说着话。这样高的角度下,只是两团色彩一簇,而他和萧策似乎都看得很认真。
又坐了会儿,漫无目的地欣赏憧憧人影。萧策挑起兴趣,吹了口轻浮的哨,笑道:“哟,这校庆budget很够啊!还外卖送点心!我们以前可寒酸多了!都是自己带些东西果腹!”
毕北辰寻着萧策视线张望,果然两个健硕的快递员捧着几个大盒子餐点摆到辅以红布的大长桌上。琳琅满目放了一路,都是各色点心小吃。少女们雀跃地拢上去一个个掏出手机记录,萧尧也在,绕着一桌甜品点心查看。而再去找那个白色身影,却是如何也不在了......真是一场兵不血刃的战争。那家伙,大概躲在某个角落,哭泣吧.......
“有意思!”萧策掸了掸裤管的湿痕,刹那起身。
“要走?”毕北辰抬头,“不和阿尧见个面?”
“回家见吧,太阳晒得我脑仁疼!”他戴上墨镜,抵抵自己太阳穴。
“阿策,你这次这么突然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毕北辰双掌撑着阶梯,被暖阳烘热的温度抚上掌纹,他仰望着莹蓝的天空,反诘:“不会只是回来过个冬至吧?”他知道他一向高瞻远瞩,滴水不漏。
萧策也望着天,眼角带了他一下,“为了看看你,和我的白痴弟弟,别做出什么不可挽救的蠢事!”没给毕北辰任何反应的时间,他转身离开。
聆叶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她也没想到能和丁唯忧闲逛了那么久。虽然疯狂K了两小时歌,现在开口都觉得咽喉有些发声吃力,可回到家,提着两袋子没派上用处的曲奇饼干,看到满屋还弥留昨晚通宵达旦的残痕,心下不免又沉了沉。
她舒了一口,挂了包,外套也懒得脱,坐到餐桌前,陷入不知所措的一种发怔中。心里一丝一缕缠绕起来的感觉是什么?不甘,难过还是失望?脑海一掠过白天那一幕就觉得胸口羞耻般的一缩。其实她不该不乐意,今天的点心大家都吃得很开心,人人赞不绝口。朋友圈一刷,全是各自炫耀的照片。既然校庆就是为了大家都能高兴,她应该也感到满足。可她还是觉得受伤啊,那么任性又小孩子气,她恨这样的自己。
身后的门缓缓打开,毕北辰轻轻坐到桌前。她这才想起根本没准备晚饭。想对他道歉,一阵愧疚涌上心头。毕北辰居然伸手去拿袋子里的饼干。
他吃东西很轻,咀嚼几乎都没有声音。看得出是非常好的家教下熏陶出的习惯。
白炽灯明晃晃映下,毕北辰细嚼慢咽,他修长的指节弯出圆融的弧形,取着一块块饼干,原本无瑕的手指渐渐染上饼干的残末。抹茶的、巧克力的、草莓的、奶油的……她的心跳突然乱了……
“别吃了!”手被遏制了。“全吃下去,你是打算一会儿消化不良又要吃胃药吗?”她带着教训的口吻。
毕北辰睇了她一眼,甩开她手道:“比头一次做得好了,算是有进步。”
她觉得已经没有意义,“我给你煮碗面吧!”有气无力地走进厨房,摸索着揿开煤气,幽蓝的火焰闯入寂黑,她的手冻得有些麻了,此刻稍微体验到一些暖意。然而,眼前光芒骤失,她转身,原是毕北辰站在厨房和客厅唯一的互通口。
“后悔了吗?”他双手交叉胸前,眼睛却不看她道:“我说过,你们不合适!你为他努力拼命,以为人生有付出就一定会有反馈,以为所有事情都应该有个起承转合?可惜不是,意外和噩耗从来不会给人类喘息的机会!真相是个好老师,你会明白有些付出和争取只是徒劳。”
“为什么呢?”她把头压得很低,乌黑刘海遮住额眉,她的手落在又宽又深的口袋里,所及之处令她挣痛,“为什么你这么希望我失败?是你做的吧!”
“嗯?”厨房没有开灯,借着厅里的微光他隐约觉得她身体在微微发颤。
“那些点心是你送的吧!我看到了外卖单上的签字。一开始我以为是巧合,或者是同名的人。可是......”她终于从外套大衣口袋里捏出一张皱巴巴的快递底单,晃到他面前,白得刺眼,“你告诉我,是不是我想多了?”
毕北辰一顿,实心的黑眼珠子顺着那单子一睃,无可辩解签着他的名字。他抢过底面,纸张发出生脆的声音,被单手握进手心,低嗄道:“白纸黑字签着名,还有什么好问的?”
聆叶攥着挂面的手突然一紧,断裂的面条淅淅沥沥从她手心里落到白瓷地面上。她顾不得狼藉追问:“为什么?” 炉上的火渐渐红旺起来,熏到她脸上。
他将后脑勺贴在门廊,一字一顿:“为了开心,有些事我乐于见其成,有些事我就是乐于见其不成!”
她搓牙急恨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践踏别人的用心就那么让你享受?以前的你肯定不会这样!”
他一霎那,像被踩了尾巴,怒火中烧:“别说得好像认识以前的我。我一直都是这样!别搞什么英雄崇拜,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不光是我,你的萧老师也是如此。快从你的梦游仙境里出来!那么大的人了,做事情长点儿心,用点儿脑!”
炉上热水呼叫起来,她从恍惚里回神,他已经离开。夜晚,除了寂静只剩下一轮清月……和一地散落的面条……
第二天,她出门时,毕北辰的房门还严丝合缝。她心里暗气:分明自己还觉得受伤,他居然还耍起脾气了。可恶,她竟更恨在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