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之下》江水朔

9、在一区的日常（二）

　　合上书，刚想伸个懒腰活动一下身体，腹部却感到了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之前拔掉了输液管，伤口还留在那里。我撩开蓝色的病号服，看到上腹处崭新的疤痕，已经被缝起来了，大概是麻药作用过了，疼痛的感觉越来越剧烈。

　　我蹲在角落里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好受一些，我慢慢爬起来，走到衣柜前，想换一身衣服。

　　打开那巨大的衣柜，里面所呈现的衣服以其数量和质量让我不由惊叹出声。

　　各种季节款式都有，松门不愧是一方巨擘，将所有方面都考虑了清楚，我拿出一件紫红色的大衣，套在外头，对着镜子不由发起呆来。

　　镜中的女子，头发枯黄，还是古怪的板寸，面色惨白，两眼无神，却穿着仿佛杂志封面女郎的衣服，简直有些滑稽。我叹了口气，换上黑色的夹克和牛仔裤，摸了摸像是杂草一般扎手的头发，打开房门来到客厅。

　　那松门派来监视我的奚昭庭依旧在楼上毫无动静，我怀疑他可能是偷懒悄悄溜出去了，但因为要作出威慑的模样而没有打声招呼，让我胆战心惊地暗自猜测。

　　我来到阳台，推开窗户，此时天已经发白了。我看不到永恒之城的尽头，在天空都被遮蔽的地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金色的光芒慢慢从地平线向着上方一点点蔓延。

　　远方的空间似乎在无限地扩大，我仿佛能看到临近的二区和三区，整个永恒之城呈圆盘的形状，一区被包围在核心地位置，而最末的区域则在靠近透明球壁边缘的地带，电视上所报道的三区暴、乱并没有影响到一区的平和。

　　从我这里，并未感受到一丝来自反叛区的不安，整个宁静的国度都臣服在建造者所创立的秩序之下。

　　而国度之外又是怎样的光景，没有人知道。

　　“喂，做早饭了吗？”

　　低沉沙哑的声音猛地在身后响起，我回过头，发现奚昭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楼梯下，他就像是一头大型夜行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灰绿色的眼眸在暗处却发出危险的光芒。

　　“没，没有。”我低着头，结结巴巴说。

　　就在我以为下一刻他会恶声恶气地命令我去做饭的时候，他却转身进了厨房，听着那里一阵霹雳啪啦的声响，我差点以为他因为我不做饭而生气地砸碗筷，犹豫了半天，我蹑手蹑脚凑过去，发现奚昭庭正在将淘好的米往电饭煲里倒。

　　“还要等一会儿。”奚昭庭头也没回，却知道我在门口偷看。

　　我默默缩回头，却又听到他问道：“你的胃能喝粥吗？”

　　“嗯，可以的。”我小声道。

　　等粥煮好后，他盛了两碗端上桌，又拿来一点小菜，我战战兢兢坐在他对面，所幸他没有看我，我一直觉得他的眼神太过凶狠而尽力避开与他对视。

　　“今天想出去逛逛吗？”他问，“我可以带你熟悉一下街道。”

　　“不用了，我想休息一下。”我努力控制着自己平静的语气。

　　只是奚昭庭大概是在努力找话，缓解现下紧张的氛围：“你之前都是在沉睡吗？”

　　“嗯，十三年了。”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皱着眉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又问：“梦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梦里的场景很真实，街道很漂亮，地球那时候还十分美好，有着众多国家，在梦中是2014年……我也过的不是很辛苦……”何止是不辛苦，简直就是米虫。

　　奚昭庭有些发怔地盯着自己的筷子，不知道是我的那句话让他露出那么微妙的表情，他也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吃完饭就离开了饭桌。

　　我默默将粥喝完，洗了碗筷，便又钻进了房间里。

　　完全不想看电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电视已经失去了其应有的娱乐性，也就是毫无存在的价值，我觉得它这么勉强地存在于世上倒不如完全消失，为世界能源的节约做出一份贡献，但是那几大巨头却不是这么想，毕竟他们还有闲心坐下来开发浦西林。

　　我开始翻自己的房间，看看能找到什么其他的东西。

　　结果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个地球仪和收音机，地球仪大概是在战后做出来的，大部分陆地都变成了没有生命的黄色，荒漠已经覆盖了大多数地区，连海洋也变成了深黄，只有接近极地的地带还是纯净的蓝。

　　这样直观地看着地球的样子却让人产生了一种迷惘之感，前路不知为何，面对逐渐荒凉枯萎的星球，人类还是没有移居外星的能力，甚至所有前沿科学都停滞了步伐，面对末日的吞噬，最后的人类幸存者却还在苦苦挣扎着。

　　或许地球还存在着古代高度发达的文明，而我们也将同他们一样消失灭绝，直到亿万年后新的文明又会诞生崛起。又或许地球也会从此变成类似火星一般毫无生命的行星。

　　我用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永恒之城发展其实不错，上位者定期挑选多余的人进入沉睡足以保证剩下的人能得到生存线上的供应，照这样下去，再持续两三个世纪也是有可能的，他们确实是人类的救世主，如果没有这样的庇护，人类在丛林法则的境况下只会加速灭亡。

　　这样想着，似乎能对他们强制让我进入睡梦的行为多了一份理解，那些因为筛选还在地下坟场终身不见天日的人，只是相较于一般人倒霉了些，却也比那在战争中惨死的人类幸运太多。

　　再想下去，恐怕就要对上位者们感恩戴德了。

　　我将地球仪塞回远处，顺手打开了收音机，记得六岁前，家里电器除了灯便是收音机了，这大概是全家唯一的娱乐项目，我能从收音机里听到来自一区和二区明星的歌声，虽然电费贵得不可思议，但是只要能听到音乐大家都好像忘记了一切烦恼。

　　每个星期五的晚上，父亲总会在音乐的伴奏下牵着母亲的手围着桌子跳上几曲。

　　我调了一会儿频道，果然，小时候的电台还在，一区的主播播放着某个我不知道名字歌手的最新专辑，主打歌便是《最幸福的我》。

　　果然是在一区长大的，连歌词都承载着满满一区市民才有的骄傲与幸福感。

　　“……为我们阻挡了砂石，辐射，阴霾，为我们阻挡了末日与噩梦，我们生活在美好的永恒之城里，亲爱的国父，亲爱的士兵，你们用双手与鲜血为我们铸造了美好的明天……”

　　我果断地调到下一个电台。

　　其实曲调还是挺好的，主要还是这位我不知道名字的歌手太过陶醉的唱法，让我胃部开始反酸，一定是我胃还没养好，娇弱过头。

　　下一个频道里放着浦西林的广告，主播用夸张的语气说连元首都在赞赏浦西林的效果，推销浦西林的同时又将丰神俊秀英明睿智的元首夸赞了一通，就差大声宣誓着“响应元首的召唤，我们要去前线”云云。

　　我却觉得主播实在有些猪脑子，如果元首服用浦西林让自己显得更年轻——他也绝对不希望自己的事被这样大肆宣传，年龄之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要这样直接拆穿呢？

　　或者是上流社会已经习惯了浦西林的存在，甚至以赞赏他人变得年轻与实际年龄不符为乐？

　　这样胡乱猜测确实能打发时间，在我还在听着广告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还没来得及出去开门，奚昭庭已经率先将门打开，然后我听到外头传来的声音。

　　“陆先生邀请池小姐前去做客，”外边的人说，“我来接池小姐过去。”

　　接着是奚昭庭透着寒意的嗓音：“她答应了？”

　　“是的，昨天陆先生就与池小姐联系过了。”

　　“砰！”

　　奚昭庭猛地踹开了我的房门。

　　我还没表示什么，他便已拎起我，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熠熠生辉的眼睛直视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我只是……他来联系，说想见个面而已……没什么……”我挣扎着说，我害怕他会一拳头下来将我打个半死，于是寄希望于那外头的人身上，没想到那人只是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待在客厅里。

　　“别想着耍小聪明，”奚昭庭冷冷地俯视我，“偷偷投靠陆氏就是在找死，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我连连点头。

　　他睥睨着我，似乎在欣赏我瑟瑟发抖的模样，半晌，忽然嗤笑一声：“别想蒙混过去，以后做什么事都必须向我报备，否则就不是警告一下这么简单了。”

　　“我知道了。”我缩着脑袋说。

　　奚昭庭这才放开了我，当然这个瘟神没有好心肠地放我独自去陆氏那里，他换上了原来的制服，背着枪跟在了我身后。我尽量拉远了与他的距离，却依旧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怒气。

　　外头等着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剪裁精致的黑色西装，栗色的头发被一丝不苟梳在了脑后，不知涂了多少发胶，水滑油亮，在风的吹拂下纹丝不动。

　　男子微笑着朝我打了声招呼，示意我跟他下去。

　　我忽然想到了加莱，他也是如此温和而彬彬有礼。

　　虽然并不知道陆家是什么意思，但是顺应他们的话，至少从现在看来并不是什么坏事，就目前来说大概能够减少一个敌人——虽然少个敌人并不代表多出盟友，但是元首至少是知道我的存在，松门目前也监视着我，陆氏不会在这个关头将我抹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