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之下》江水朔

8、在一区的日常（一）

　　松门应该就是几大财阀之一，无论如何也能算得上站在永恒之城最顶端的统治者之一，在能容纳七十万人口的一区，松门集团的大厦就建立在城区中心的广场边，大厦的外形中规中矩，灰白色显得庄严而肃穆，如巨人般俯视众生。

　　我跟着那名黑衣士兵穿过了广场，我的疑问有很多，比如之前有没有与我同样苏醒的人类，我并不相信自己是唯一一个，但是没有任何人告诉我那些醒过来的人去了哪里，他们的下场又是怎样的？我几番想同眼前这个男人搭话，心里甚至盼望他的同情心能多一些，但是他灰绿色的眼眸十分冷漠，带着些许暴躁，只是看着我就让我感到无法言说的恐惧。

　　他也许是十三年前那件惨案中凶手的一员。

　　一区的街道十分干净，四周有很多高大且漂亮的建筑，街上路过的人大多衣着华美而鲜艳，他们什么肤色的都有，在商场和沙龙里谈笑风生，某些时刻我甚至会产生还身在那个梦中繁华都市的错觉。

　　男人带我来到栋二十层的楼房，我们乘坐电梯来到顶楼，我公寓的门牌号是2004，只要将自己胳膊里的芯片对着大门的电子锁刷一下，门便能打开了。

　　公寓是两层，上面是阁楼，装修也是华丽得有些过分，客厅里甚至还有一个小吧台，公寓里有自动恒温系统，温度被终年维持在二十五度左右，空气过滤器能让室内永远保持着清新。

　　我很尴尬地坐在沙发上，而那个士兵不知道在忙什么，好像当这里是他自己的地盘。或许真的是他的屋子，这么一想就更加令人不舒服。

　　“那个……”我踌躇半晌，终于壮着胆子问道，“请问这间公寓，是松门生物科技公司租给我的吗？要多少租金……我，我现在没工作，可能……付……付不……”

　　我的手拼命搅着衣角，我对这里并不熟悉，没有任何认识的人，就像是穿越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空间，空洞地感觉像是在内心戳了一个裂口，外部不断有力量将那裂口越扯越大。

　　眼前的一区是如此平和而繁华，连我住的公寓都高档得不可置信，虽然在梦中可笑地变成了阿良的未婚妻，最好的物质生活都享受过，但是这两种感觉并非一样，记忆像是分裂成了完全不相关的三块，从极端贫穷到极端富裕，再到如今惴惴不安无所适从，我完全无法忽视这种茫然的感觉。

　　“公寓是松门送给你的。”这是那个面色冷峻的男人到目前为止说的最长的话，他似乎不太擅长说一些鼓励人心的话语，就连向我解释现在的状况都像是在生气，我觉得他随时会因为嫌弃我太过聒噪而冲上来给我脑袋一拳，“加莱说这是你为人类牺牲所应得的奖励。”

　　“嗯。”我缩着脑袋应了一声。

　　接着又是尴尬而安静的气氛，我完全没有再同他说话的欲望，只盼着这个人快点离开，毕竟按理来说这个房子目前应该归我了。

　　良久，我竟然听到那个人叹了口气：“你……不要害怕，至少现在你是很安全的，只是这一个月是过渡期，我会帮你适应一区的生活，这是加莱给我的工作，希望你能好好配合。”

　　看来老天是没有听到我的祈祷。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的脸僵得更加不自然起来。

　　“这段时间我会住在阁楼，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不会打扰你，”他说道，“我的名字叫奚昭庭。”

　　“池靖。”我小声道，等抬头的时候，他却已经上楼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十分礼貌的回应。

　　我知道他是松门派来监视我的，如此光明正大的监视让我更加觉得他们实在是嚣张，不过好在那个叫奚昭庭的上楼后就像是隐身人一样再也没发出过任何声响，我不禁慢慢放松下来，安慰自己当作他不存在。

　　此时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五点半，我跑去看，冰箱里放着新鲜食材，厨房里有调料和燃气灶，在能源枯竭的时代已经十分不容易了，二十区的人可都是烧着柴火，他们绝大多数一辈子连燃气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并不想给奚昭庭准备晚饭，既然他没有任何要求，那么我也不必强迫自己这样讨好他。之前梦境里的一切虽然是假的，但是那些烧饭之类的生存技能却能从中学到，很是神奇。我烧好饭，炒了几盘菜，尝了一口味道居然很不错。

　　长时间只注射营养液让我不能吃太多的固体油腻食物，我大概才吃了小半碗饭便已经有了快要呕出来的感觉。

　　看来近一段时间还是喝粥好了。

　　收拾完碗筷，我打开了电视机，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台，都放着广告和新闻之类的，大概是几大财阀的电视台，基本上都讲着自家的新闻，我按着遥控器，调到了松门的电视台，在第六频道。

　　面无表情地女主播正播报着松门研制的第二代浦西林取得很好的疗效，目前在市场上大受欢迎，浦西林是一种新型的延长寿命的药，用过第一代的人可以延长二十年的寿命，平均死亡年龄在一百一十岁左右，他们也会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很多，具体在每个人身上又有些不同，有的人六十多岁相貌还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第二代是第一代的加强版，副作用小了很多，当然价格不菲，唯有一区和二区最上层的有钱人才能买得起。

　　浦西林过去后便是松门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与国防部长会晤的新闻，国防部长克里斯代表着军火商陆氏，一百多年前，在世界大战的时候陆氏原本是中国的军火商，只是经过人种大融合的时代还保留着那个名号，其掌门人却已经是个亚欧混血人种，而松门原本是日本的公司，首席执行官松门越外表到看不出原来是哪国人，他一头浓密的亚麻色头发，五官深邃，身材高大魁梧，看起来是二三十岁的模样，但是报纸上写着他已经四十多岁了，看来浦西林的作用功不可没。

　　松门越和克里斯进行了下一步工作的讨论，一个星期前发生的三区暴乱被全力镇压，恐怖分子也得到了应有的处置，而克里斯宣布在三区加强兵力部署，不会让三区的暴民威胁到一区市民的安全。

　　我看着新闻不由出了神——毕竟之前在永恒之城只是缩在二十区那个小小的角落，对那些大人物也只是听过名号而已，二十区的位置离一区很是遥远，因为每个区域间管辖很严，我们都对外界一无所知。现在想想，二十区的面积虽然和一区差不多相同，人口却有两百万，几乎是一区的三倍。

　　这时候客厅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响了起来，是铃声，我顺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是一个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有人在朝这里打电话，手机样子很新，旁边还有数据线和充电器，看起来不太可能是奚昭庭的，也许是松门给我的电话。

　　我盯着那陌生的来电显示好一会儿，那边的人还在不知疲倦地打着电话。

　　我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

　　我说。

　　“你好，池靖。”那头传来一声温和的男声，不知为何忽然给了我一种熟悉感，“听说你已经醒过来了，所以我冒昧地给你打了电话，希望我们能见一面。”

　　“你是谁？”

　　“我是陆家的人，”男人说，“沉睡下去的人能醒过来必须得战胜自己的意志，这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你是英雄，池靖，我们对你很感兴趣，说不定你能在陆氏得到一份很好的工作，我们会为你在一区提供立足之本。”

　　他说的话我每个字都明白，排列组合到一起却让人莫名其妙起来，我直觉他的话语里还有更深层的意思，但是我不明白。

　　或许是我长时间的沉默让他失去了耐心，他又低声道：“明天早晨十点我会派人去接你，希望我们能见面愉快。”

　　他说完挂断了电话，我呆呆地盯着手机，这是个直板机，下面是十二个按键，我在梦中的2014年已经是全面的智能机时代，没想到这里竟然退化得如此彻底，我在屋里寻遍也没找到电脑，更不用说网络，而这个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短信，或许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什么网络和信息传递，大家只要拼命工作活下去就已经很好了。

　　没有什么其他娱乐工作，晚上我只能窝在房间里看书，好在松门的人大概是怕我无聊，房间里有一个大书架，上面堆满了书。

　　我拿起一本，书的名字叫《最后的战争》。

　　简介上说的是一个世纪前的第三次全面战争纪实，我对那段历史很是好奇，然而无论是梦里的2014年还是六岁时的2144年，都没有人同我讲过。当我翻完书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黎明，我一夜未睡，或许是因为之前睡得实在太多，到现在亢奋的感觉都未消失。

　　书中只是用很客观的文笔记叙发生的事件与冲突，大致内容是二零二零年，由于石油，煤碳和燃气全面枯竭，各大国进入紧张的局势，原本的小冲突不断升级，二零二一年，地球温度骤变，平均气温下降了三十多度，世界绝大多数粮食作物都被冻死，饿死冻死者无数。

　　二零二二年，第三次世界大战正式爆发，由于被逼到绝境的俄罗斯率先动用了核武器，核战争因此爆发，世界死伤无数，美洲与亚洲都沦为了一片焦土，到了二零三七年，地球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已经被重度核污染，加上瘟疫蔓延物资匮乏，人口也从原本的六十八亿减少到了四亿。

　　核战争之后，小规模冲突在持续，人口依旧在锐减，只是之前几个尚有余力的政府和一些富商便在针对庇护所的建立进行谈判，这种谈判在战争年代是上不了台面的，一旦公开只有被戴上“叛国罪”名号的下场，因此直到二零四二年结束，这些人才宣布他们已经组成了一个被称作“和平鸽”联盟，为人类幸存者建立最后的避难所。

　　而位于地中海附近的永恒之城，已经初具规模。

　　至于那剩下的三亿多数的人类是怎么跻入最多只能容纳五千万人口的永恒之城，书中并没有提及，到了现在永恒之城规划分区以及人口结构已经稳定下来，人口便稳定地维持在四千万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