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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意识的奇点(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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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昭庭裸/露在外的胳膊上顿时肌肉紧绷,青筋暴徒,他举起枪,枪口对准了加莱。
“不,我会杀了你,在死前我会杀掉执政官,我会杀掉更多的五大家族的人。”奚昭庭冷冷道,他的双眼淹没在长而卷曲的头发里,但我却能看到那闪烁着的、宛如野兽的光芒。
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奚昭庭,高大而浑身脏兮兮的,就连背心也破破烂烂,腰侧还有几个洞,露出的皮肤都是血肉模糊,看起来就像一个分外危险的混混——或是不顾自己性命的亡命之徒,与现在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作息时间十分有规律的士兵模样相去甚远。
加莱面孔上的笑意保持不变,就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他弯着嘴角道:“你这么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连你妹妹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闭嘴!”奚昭庭双眼暴睁,“你们杀了她,是你们杀了她!”
他说着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我走近了他,他当然无法看到我,而那张熟悉脸庞,虽然下巴上还有点胡渣,但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只还是个少年罢了。
“她只是在沉睡而已,沉睡并非死亡。”加莱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他抬起手,轻轻抚了一下头发,然后侧过身,指向破墙之外的远方。
那是废墟之外的地平线,遥远的地方能隐隐看到烟雾、丛林和房屋。
“就在那里,她就沉睡在第四区。”加莱柔声道,“你现在就要放弃她了吗,嗯?”
奚昭庭怔怔地看着他指向的远方,手臂抖动得更加剧烈,他忽然发出一声嚎叫,扑了上去,将加莱摁倒在地上,一拳就要挥下去。
然而只听“噗”的一声,奚昭庭的脖子上被一块麻醉弹集中,不远处的高楼里传来一丝反光,我立即反应过来——那里已经埋伏着狙击手,按五大家族怕死的尿性,估计附近的狙击手不止一两个,说不定这个地方已经被全方位包围了。
奚昭庭捂着脖子,慢慢歪到在一旁的地面上,其他几个青年见了纷纷想冲上前来,加莱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下次可就不是麻醉弹了。”
“你们……都别过来……”奚昭庭皱着眉,艰难的命令道,他似乎在努力保持着清醒,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体却被麻痹了不听指挥,他整个人都侧伏在地上,无法动弹。
众人迟疑着,最后都保持在原先的位置上,不敢轻举妄动。
加莱却一把抓住奚昭庭的头发,强迫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加莱的声音听上去犹如魔鬼的低吟,带着得意与示威:“你的妹妹被筛选上,这是她的义务,想让她回来,你也必须要付出代价,这是公平原则……永恒之城的规矩,你他妈最好给我记住了。”
加莱的面容变得狰狞无比,就连五官都扭曲了,而四周的画面也开始渐渐模糊,光线忽明忽暗,墙壁和风声都在拖长,一切都仿佛变成了一个漩涡,而不停重复着的,是加莱的声音。
“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带着这点人和木棍铁锹就能反抗整个永恒之城?你以为凭你就能冲到四区?不,其实你连三十区都无法出去……只要你敢轻举妄动,她就会立即被处死……连最后一点美梦都不会剩下,对了,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我想起来了,奚遥……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可惜你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画面最终完全暗了下去,连声音都消失了。
我站在一片浓郁的黑色中,什么都没有。
“奚昭庭……”我颤抖着抬高了声音,喊着他的名字,他却无法感受到我,只有那片黑暗似乎在汹涌地翻腾着。
我想起之前骂他说的“松门的走狗”,不知道他听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虽然当时他压制住了暴走的情绪。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道歉的话,但是我知道他听不到。
我想起了自己在梦中的某段记忆,那还是在大学的时期,一次在拥挤的地铁里,我看到一个女孩整个人都靠在地铁的扶杆上,让其他人都没有地方扶着,我一路暗暗咒骂,直到当她有位置坐了下来,我才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怀中抱着的去医院胸科检查所拍的片子。
人类个体的复杂性远远超越我的想象,就连电脑程序都能据此做出多种多样的模型,我却只能凭借自己所看到的某些碎片和所听到的传言进行恶意揣测。
黑暗的浓雾翻滚得愈发激烈,仿佛奚昭庭的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我再次感到了那种直欲呕吐的恶心之感,大抵是他的意识在排斥我的存在——本能地不想让我再看到他的思维。
一阵天旋地转后,身体猛然一沉,我就在卧室的床上醒了过来。
我眨了眨眼睛,确定身体能动,便立即跳下了床,打开房门。卧室房门正对着客厅,从这里我一眼便能看见奚昭庭正坐在沙发上抽烟,客厅的窗户是打开着的,还有风轻轻穿过客厅,拂过我的身体。
我打了一个哆嗦。
那红色的亮点闪烁了一下,奚昭庭侧过头来,盯着我看,没有说话。
“你……你没睡觉?”我尴尬地扭了扭脖子,忽然有些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就冲了出来,连想说的话都没有组织好语言。
他摇了摇头,然后哑声道:“吵到你了?”
“没……其实,”我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我也睡不着,哈。”
奚昭庭“唔”了一声,将烟头按灭:“你要不要吃点夜宵?”
“不……我还不饿。”我摆手道。
他站了起来,走向厨房:“那我给你热点牛奶吧,牛奶助眠。”
我坐在沙发上,双手搭着膝盖:“呃,谢谢。”
我望着他的背影,想着他是不是因为他的妹妹奚遥才被松门集团控制?毕竟从一个边缘地区吸收一个筛选出来的雇佣兵比在前几区花费大量金钱培养一个所付出的代价要小很多。
只是他从来没对我说过什么,包括有关自己的事情一丁点都没有提起过。
我忽然想起自己刚到公寓不久的时候,奚昭庭问我梦境里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想知道他妹妹在虚幻的世界里是否幸福?
如果完全没对那个世界产生任何怀疑,或许还是能感受到平凡的幸福吧,即使每天为了柴米油盐奔波,也总好过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
正胡思乱想着,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马克杯,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牛奶——当然是人造牛奶。
“发什么呆?”奚昭庭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接过杯子,抱在手里,虽然牛奶还在冒着热气,但不算太烫。
“你喜欢一区吗?”我抬头看着他。
奚昭庭的半张脸淹没在混暗中,透过窗户的光照射在半张脸上,留下一条突兀的明暗分界线。
“问这些干什么?”他的表情有点奇怪。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是五月二十八日,三十日的时候就是我告别明面上监视的日期,而他也会离开。
“还有几天你监护任务就结束了,”我喘了一口气,继续道,“虽然我们有时候会有那么一点小冲突,但毕竟不存在十分重大的矛盾……”
奚昭庭抱着胳膊,我以为他也会感性地发表一下多天相处的感想,结果他只是抿着嘴,什么都没说。
“……所以,就当是最后一点的互相了解,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扯什么,“我当然、当然也希望你能在一区过得快乐一点,不要总是这么苦恼……”
我低着头,喝了一口牛奶,缓和一下自己尴尬至死的心情。
“真是谢谢啊,不过你还是先能把自己照顾好再担心别人吧。”奚昭庭撇过脸,小声咕哝。
“还有就是……”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说一些让他乐观一点的话,“其实在梦里我是很幸福的,我的母亲是律师,父亲是教授,从小不愁吃穿,还和一个十分英俊富有的男孩子恋爱订婚……在梦里我上过大学,环游世界,有很多——很多的朋友,真的,很幸福……”
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奇异,甚至嘴唇也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现实所缺少的东西,梦里全都实现了,那种平凡的幸福,让人很有安全感,和醒来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站了起来,将喝完牛奶的空杯子放在桌上。
奚昭庭依旧没有说话,我叹了口气,道:“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说完我就回了自己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