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之下》江水朔

11、在一区的日常（四）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着奚昭庭回到公寓，意识就像是脱离了躯体，一路上我浑浑噩噩，听到大门上锁的“咔嚓”声，我差点控制不了跳了起来。

　　奚昭庭转身皱着眉头看着我：“怎么了？你脸色很差，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

　　“我没事，有点晕车。”我说。

　　“那你休息吧。”他把外套和枪都脱了下来，放在沙发上，“我先去做午饭，如果你一会儿还是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我带你去医院。”

　　“嗯，好。”我点了点头。

　　奚昭庭进了厨房后，我盯着他放在沙发上的枪发起呆来。

　　我并不完全清楚陆园岛的意思，他在我梦中出现过，如果我现在处于现实中的话他应该就是通过某种手段进入梦中，为了唤醒我而给我暗示。如果事实如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我示好？为什么给我警告？

　　如果其他所有自然苏醒的人都非正常死亡了，陆园岛的意思应该就是苏醒之后被杀，谁会这么做？难道是永恒之城的政府？松门生物科技公司？

　　大脑乱糟糟的，我生怕奚昭庭会突然发作，或者是接到松门的处决我的指令。

　　沙发上的枪似乎在引诱我上去拿起它，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来，就仿佛燎原之火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如果我胆子足够大，此时就能够拿起枪，偷袭奚昭庭。在杀死他后，我可以躲起来，请求陆园岛庇护，远离松门。

　　但是奚昭庭并没有威胁到我的安全——他甚至会主动给我做饭，松门现在看上去也没有要杀死我的意图，事情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我不需要强迫自己动手。

　　但是若不先下手为强，等事情恶化后就无法挽回了，我还想救出我的母亲，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陆园岛之前说的“所有自己苏醒的人都非正常死亡”就像是挥之不去的诅咒一般，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再三思考过后，我还是没有勇气拿起枪冲进厨房对着奚昭庭的后脑勺就是突突一下，且不说我是否能狠下心，我生平没有碰过枪，贸然行动恐怕只有被反杀的下场。

　　我抱紧了胳膊，坐在了房间的墙角。奚昭庭还在厨房里忙碌，我在担惊受怕之余却觉得现在的软弱恐惧对于逃脱困境没有任何帮助，我慢慢站了起来，揉了揉发软的腿，手撑在桌子上，用力深吸几口气，努力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脉搏逐渐跳动得没之前的激烈，身子也没有再发冷。我打开今天的报纸，看到新闻头条就是三区的叛乱已经被完全平息，反叛分子全部被判死刑，而三区也在即日起实施宵禁。

　　据我目前已知的信息，原本永恒之城的三十个区里，只有前五个区是没有宵禁的，一到五区生活水平较高，后面的则是越来越糟糕，二十区已经落魄成那副温饱都困难的模样，我有些不敢想象三十区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我所处于的生活太过风平浪静，最末尾的区域与这里仿佛是两个次元，浓重的违和感让人越发感觉到那平静表面下的惊涛巨浪，这样的日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彻底破坏。

　　报纸上除了详细报道了三区暴/乱的消息，还有元首访问二十四区和二十五区的信息。报纸上刊登了两张照片，分别是二十四区和二十五区的场景，两张的背景都是在一处干净庄严的广场上。阳光明媚，二十四区和二十五区的执政官站在写着“欢迎元首到来”的横幅前，后面是一群穿着礼服面孔美艳的迎宾小姐和一群手捧鲜花的学生少年，他们所有人的脸庞都洋溢着幸福而激动的笑容，仿佛此时元首的到来是他们所有人莫大的荣幸。

　　两张照片上倒没有元首的身影，不过从背景上看，二十四区和二十五区的生活水平至少算是中上，看这些人白胖满足的模样，倒比二十区面黄肌瘦的平民过得好很多。按照常理说二十四区和二十五区贫困混乱的状况因该远甚于二十区，现在这么看却和我的记忆相去甚远，或许是他们经过了改革，过上了比较好的生活，但是这种可能性极低。

　　再怎么巨大的改革，都抵不过从一开始各区的资源分配不公。

　　报纸上说元首里昂昨日抵达二十四区和二十五区，看到两区市民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提升感到十分欣慰，他强烈建议执政官再多建一些学校，把教育完全普及。

　　听了元首的话，执政官十分感动，并保证在未来十年内会再增加五到十所学校，争取让所有孩子都能进入教室。

　　访问的最后，中小学生唱着歌欢送元首。

　　“池靖，出来吃饭。”奚昭庭在外头说。

　　我应了一声，奚昭庭已经把饭菜都端上桌了，我的还是粥，不过上面已经有了些蛋花。

　　我坐在桌子旁，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微咸，很香，他的手艺很好，我记得以前妈妈也会做蛋花粥，那时候鸡蛋很贵，通常一个鸡蛋足够让全家都能喝上蛋花粥，妈妈却每次都把差不多所有鸡蛋盛到了我的碗里，我却总是吵着说饿。

　　眼前不知不觉模糊了起来，我低着头，停止了喝粥。

　　“很难吃吗？”奚昭庭坐在我对面，不咸不淡地问。

　　我怕一开口就会哽咽出声，只能摇摇头。

　　“那为什么哭？”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烦躁，冷冷道：“别哭了。”

　　我抬起了头，因为眼前太过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大致的看到他依旧端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并没有因为不耐烦而离开。

　　“……我妈还在沉睡……不知道她在哪里……”我控制不了自己泣不成声，也控制不了自己怨恨的声音，“只是想她了不可以吗？我又没有多余的要求……哭……哭又怎么样了……”

　　奚昭庭没有说话，我哭了多久他就沉默地坐了多久，最后因为鼻涕眼泪流得太多，我不得不站起来去拿纸巾擤鼻涕。

　　我拿着纸巾堵住鼻子，用力擤了起来，发出了很大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鼻涕喷到碗里，但是我已经无法计较这么多了，愤怒的情绪逐渐压过了伤感，我再也无法哭出来，只能睁着红肿的眼睛瞪着面前的粥。

　　奚昭庭已经吃完了饭，却还没走，半晌，才出声道：“你想救你的母亲，不是没有办法。”

　　我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好心。

　　“首先你要在一区建立稳定的生活，用自己行动向一区执政官证明自己守法且能够完全独立在一区生活，同时对松门保持忠诚，这样才能有余地同松门谈判。”奚昭庭说，“我会帮你打听你母亲的消息。”

　　“……你说的，是真的？”我小声问，实在是对他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

　　奚昭庭点了点头：“所以你要先调整好状态，不能让一区的人认为你是异端，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没有人会伤害你，保持良好的信用记录是救出你母亲的前提。”

　　他说话的样子很严肃，没有丝毫敷衍轻浮的样子，我觉得他是在认真给我忠告。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一个时刻威胁着自己的人居然在帮助自己，我不禁重新审视起面前这个男人。

　　他或许是个好人，只是与我立场不同罢了。

　　但是他和我不一样，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没有被强制入睡，也没有亲人还被困在地下坟场。

　　他有武力和武器，住在一区，为松门效力，生活优渥，怎么能理解我的处境？现在他的话看起来是为了我好，其实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用居高临下的态度给人“要听话”的忠告而已。

　　这么一想，刚有的一丝好感顿时又转化成了怨恨，或许还有一点嫉妒，只是我不想去深究了。

　　“我知道了，”我用十分平静且诚恳的声音说，“我会在一区好好生活的，找一份工作自给自足。”

　　奚昭庭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我：“有这个想法就好。”

　　“谢谢你，”我直视着他，“奚昭庭。”

　　我开始准备找工作，为了给松门留下美好印象，我并不打算顺应陆园岛的帮助去他那里工作。

　　这里没有网络，唯一的招聘信息印在报纸中间的板块，我找来本子和笔，把信息一一记下来，筛选了半天，发现我能做的只有一些简单的低薪活，正好市中心有一家私人书店，名字叫“森林书吧”，缺少一名导购，我试着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人是个声音甜美的女孩子，她只是稍微询问了一下我的状况就让我下周一上班，连面试都不需要。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好。

　　为了防止奚昭庭再出现像今早那样的暴怒状况，我特地踏上了阁楼，敲了敲他房间的门。

　　“什么事？”

　　奚昭庭在里面问，他并没有邀请我进去。

　　“我在‘森林’书吧找到了一份导购员的工作，”我顿了顿，缓了口气，“想问一下你同不同意。”

　　“可以。”

　　“哦，谢谢。”我带着满是诚意的礼貌说道。

　　我转身下了楼，揉了揉僵硬的脸，让肌肉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