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归真

3、第三章

　　岁月变迁，衍行派愈发嚣张，山林间的精怪愈发要躲躲藏藏。

　　精怪修炼颇费时间，而人类虽然寿命短暂，却成长飞快。许多小妖尚未成型便成了人类的腹中之物，走兽数量锐减。

　　为保全种族，许多物种都选择了远离人类。

　　即便如此，还被那些修道之人步步紧逼，苦不堪言。

　　果真是道家的时运要来，全民修道，大势所趋，谁也抵挡不住。

　　世间之物，多便繁杂，少则精妙，衍行法学亦是如此，虽然道法泛滥，道观成灾，其中滥竽充数的必然不在少数。

　　沿途打听着，我来到城外十里开外的一家衍行观前，看着上面不知羞耻地用篆体写着天下第一观，撇了撇嘴，上前轻叩门环。

　　一个小道士打开门伸出头来，不待我开口便道：“今日闭观，有事改天来。”说罢就要合上门。

　　我伸手推开了一些空隙，跟他讲：“小师傅别急啊。”

　　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更加诚恳：“你看现在天色已晚，此地离民房又远，可否让在下借宿一晚？”

　　那小道打开门，上下巡视一番，方才说道：“这位施主，本观向来不许外人借宿，尊长们都不在，小道不敢自做主张，请回吧。”

　　说罢，又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朝我眨巴眨巴，硬是将大门关上了。

　　我：“......”

　　出师未捷，首战便告败了。

　　正当我抓耳挠腮，无计可施之时，远远看见一个人疾步走来，一身鲜绿色的道服颇为扎眼。

　　待他走近，我才看清，这人眉目如星，眉间含笑，真真的慈眉善目。

　　不等我开口，他便说：“此地夜间常有邪物出没，小公子下山请赶早。”

　　我向前一步，学着那些酸儒书生作了个揖，道：“这位仙长有礼了。听闻贵道观斩妖除魔极有名望，特来拜师求艺，不料小师傅说众仙长都不在家，在下只得在此等候。仙长仁善，不知您可否行个方便？”

　　这位年轻的道长眼角带笑，问道：“你想修道？”

　　“正是。”

　　他抬眸看了一眼天色，道：“也罢，随我来吧。”

　　我赶紧跟上，说了声：“多谢仙长。”

　　一路无言，进了三重门后，视野愈加敞亮，更多出了蜿蜒的小道。

　　他指着右边种了一排枣树的地方，那里有一排红墙砌的瓦房，道：“此处便是内外分庭之处，亦是访客借宿之地，只是今日恐怕没有空房，待我为你调出个空塌来，小公子稍等片刻。”

　　我赶忙应了，在原地安心等待。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虽然只是帮忙调个空塌，可见这位仙长没有什么架子，难道是这观里专门待客的？可也不像，那门房小子说话就挺不客气。

　　“四师叔~~”一阵旋风飞至，只见走石飞杀，带起的风吹落了几颗熟透的红枣，‘咚咚’落到地上。

　　寒风夹带着干脆的树叶，毫不示弱地纷纷落了我一头。

　　这身法若是我爹看到了，必然不会再说我不堪大用。

　　老祖宗都要从坟里羞出来了。

　　我端站着，抬起手拣掉头顶的落叶，恰巧见那仙长含笑出门来，迎面就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扑进怀里。

　　“四师叔，你终于回来啦！快看我的功法练得好吗？”

　　微笑仙长用孺子可教的表情点点头，道：“小枫，以你的资质，看得出下了功夫。”

　　下丫头撇撇嘴，跺了跺脚，又扬起一片尘土。

　　仙长对我说：“小公子久等了，我已挪出一间踏位，不知你可愿意与人同住？”

　　我：“这......”

　　与我同住过的美人数不胜数，但却从未有过生人，万一是个草莽壮汉呢，失策失策！

　　这么一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位公子看起来颇为眼熟。”一个青衣剑客走了出来，问：“在下罗斩，请问公子哪里人氏？”

　　我见这人眉目间略有杀气，青衣黑裳，面颊红润，不像一般人。

　　拱手道：“在下晋城人士，特来京城拜入衍行派学道。难道这位侠士也是晋城来的？”

　　莫非是以前的旧相识？

　　那罗斩眼尾一促，笑了，杀气瞬间消失，道：“果然是同乡，小公子如若不嫌弃，今晚我们共宿一间双床榻房，如何？”

　　我看看微笑仙长，又看看青衣侠士，想到还有锁魂盘防身，便点头同意。

　　入夜，

　　寒风吹得道旁枣树簌簌摇摆，只听窗外枝叶摆动‘哗’声不绝。

　　天色稍暗，罗斩便背着剑出去，说要去会会山外传说中的邪物，尚且未归。

　　我闭着眼睛，愈是急力入睡，大脑愈加清醒，心脉动静太大，吵得脑壳嗡嗡响。

　　我将手放在胸腔上想，我这么走了，不知明德要如何向天帝交待。

　　爹爹和娘俱有千年神力，只要不受我连累，凡间这些俗子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只是他们会带着狐族迁往哪里？

　　疑就疑在那罗斩与我不曾相识，却主动邀我同住，哪怕我随便说是晋城来的，他也要引为同乡，是何居心？

　　思来想去睡不着，索性穿上外袍出去走走。

　　外地来京拜师的人跋山涉水，早已疲惫不堪沉入梦香，站在院子里，便能听着各屋呼声四起。

　　顺着枣树走到分岔口，左手边径直进去便是内院弟子的住所，院墙外有一拱门，门上挂了一块匾，写着‘宿舍’二字。

　　果然简洁。

　　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树荫山道，孤身行走会吓到别人吧，我隐去身形，慢慢踱步进去。

　　继续往后山便是连绵的一间套一间的古殿。

　　我刹那间觉想到，此地，我们先前来过。

　　只是百年时光，沧海桑田。

　　看着头顶面目狰狞的罗刹像，佛与道混杂一处，大殿里的神像与前面几间截然不同，左为佛像，右为仙座，和谐又诡异。

　　蓦然想起，脚下便是洛氏皇陵。

　　寒风入体，无端打了个冷战，使我毛骨悚然。

　　是了，当年阿樱专门带我过来此偷偷祭拜过。

　　不知是受了寒，还是体虚，脚下有些莫名的虚软，险些站不住。

　　一阵闷沉的低吟由远及近，仿佛一群念经的和尚在窃窃私语，又忽而声如雷鸣，震得我脑瓜子嘣嘣响。

　　手臂上的锁魂盘发出些微蓝光，透过布料显露出来，将我周身莹莹照亮。

　　这光在黑暗中十分惹眼，我赶忙往林深处走去，希望可以远离那股嘈杂声。

　　却不想，那声音竟是从我体内发出，越来越响，震得头痛目眩，连着耳鸣一起席卷了我的意识。

　　直到眼前划过一道白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次日，我在榻上醒来，隔壁榻上的罗斩闭目打坐，毫不忌讳这房中还有一人。

　　心下感叹，这家伙心真大。

　　“你醒了。”罗斩说。

　　我点点头，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我在林中远远看到一片蓝光，还以为是山野精怪，没想到居然是你的东西在发光。”他指了指我的臂环。“叫不醒，只好把你背回来了。”

　　他又问：“可我探你脉象，不曾有伤啊？怪哉。”

　　我说：“在下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是何缘由，或许是冲撞了皇陵吧。”

　　“皇陵？”罗斩一脸诧异，“此处有皇陵？”

　　“这，”世上本无人知晓真正的洛氏皇陵，却被我一开口就漏了消息，真想抽自己一巴掌。“传闻，不是说此地离京都皇陵不过须臾的路程吗？”

　　罗斩坐了下来，道：“真是，此地离皇陵不远，但若说冲撞倒也不会，那土里埋着的周皇先祖早想必已投胎转世了。”

　　罗斩叹了口气，又说：“周皇先祖的陵地有什么稀奇，倒是那洛氏皇陵可是稀奇的紧啊。”他顿了顿，看我一眼。

　　我知他有心试探我，便只好佯装不知，问：“有什么稀奇？”

　　罗斩一屁股坐到我的榻上，探头道：“想知道？”他啧啧地摇了摇头，说“昨夜我冒着寒风背你回来，连句谢谢都没有，如今还要探我口风。”

　　他这种突如其来的靠近，搞得我全身不舒服，我只得闭上眼睛转过身去，说：“哎呀还是头疼，须得再睡一下。”这家伙身上怎么一股猫狗味。

　　他在我背后自言自语道：“果真连句谢谢都没有。”

　　哼了一声便起身出去了。

　　听到门吱嘎一声响，屋子里只剩我一人，方才转过身长长出了口气，还是做露珠好。

　　“是吗？既如此，你马上便如愿了。”这声音——明德！

　　我脑袋还没有反应，身体已经翻了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一个虚影渐渐变成实物，明德静悄悄地站在那里，不知看了多久。

　　“你如何能知我心中所想？”不对，“为什么我会马上如愿？我不是真的想！我只是想了一下！”

　　我，我真是百口莫辩！哎！！

　　“放心，”明德走近前来，说：“不会太久，莫怕。”

　　我怎会不怕，一百年的露珠生涯，可是憋死我了，打死我也不想变回去。

　　他笑了一下，抬起手在我头上轻抚了一把，说：“只是五感被封，待你元气回归，自然变回本体。”

　　“不会太久是多久？”

　　明德这家伙，年纪轻轻也有两千岁，一百年对他不过须臾，对我来说也是太久。

　　“一个时辰便好。”他说。

　　“真的？”

　　“嗯。”

　　只见他点着头，面前的世界便扭曲了起来，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人，却只有虚空，一切又脱离了我的掌控，四周一片黑压压的把我挤压着，又是嘈杂又是静谧，不知身居何处，意识再次消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