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归期》归真

2、第二章

　　第二章

　　我在晚风的吹拂下昏昏欲睡，忽听得耳边一声冷哼。

　　“你，回来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一丝抖动。

　　“嗯。”

　　我，看着漫天繁星，他，坐在我的船头。

　　小船儿飘啊飘，一条红鲤鱼跃出水面，又翻身潜入水底，打破了我们之间凝结的空气。

　　“我应承过你的。”他欲言又止。

　　“什么？”我急速回忆，明德应承我？

　　他似是说不出口，当年我死皮赖脸要的应承都是什么虎狼之词，自己心里清楚。

　　他必是要回绝我了，我心里一慌，忙抬手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我亦不是曾经的黄口小儿，那般口无遮拦，痴心妄想。”

　　他深呼一口气，目光如炬。

　　我自知理亏，当年擅自篡改邝生凌，置人间如火炙，留一条小命已是奢望，怎敢继续肖想神君。

　　明德的眼神似是要将我千刀万剐，他冷哼一声，继续道：“你反悔也无用，天帝已批了吉日。”

　　“即日，”我呆呆道。“问斩吗？”糟了。天帝不会放过我的，我就知道！

　　不待他回头看，我已奔进湖边小筑，准备物什逃跑。

　　明德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只听‘嗡'一声，一只绿意莹莹的臂镯飞到我眼前，还有他的余音：“给你的拿好。”

　　我小心翼翼地带上这只流光溢彩的翡翠镯，清凉之感顿生，母亲留给我的锁魂盘，久违了。

　　这锁魂盘，当年由于擒获了火鸦毕方一族而在仙界名声大噪。

　　被锁魂盘擒住的妖魔，虽然元神不会消散，但会把妖修自身邪气洗的干干净净才能重见天日，奈何那邪气是妖修赖以生存的本领，没了邪气与凡人又有何异？

　　真是让妖魔又怕又恨的宝物。

　　有了锁魂盘，我便可以在天下间横着走了。

　　想必明德也是怕我被天帝的人捉去杀了头，才舍得把这样的好东西还给我。

　　我拍拍屁股，大步朝南天门走去，抚着玉镯，心里道：一、二、三！闭上眼睛，一个猛子栽进云雾里，飘飘然飞起来了，向着记忆中的国度迎风而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明德用绸布细细擦拭着铜镜，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渐渐行远，霎时间连黑点也看不到了。

　　也罢，索性不急于一时，便让他回家看看也好死了心。

　　我到了都城热闹的市井之地，幻化了一副贵公子的模样，进了一间别致的茶楼，与周边的噪杂不同，这里似乎有一种让人静谧的氛围，门厅上并无牌匾，古木红漆，仿佛百年之久，偶尔听的几声低语，竟是文人墨客在摇头颂诗，连作诗都这么静悄悄的，呵，古怪，古怪。

　　小二如一阵风，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的桌旁，摆上一副茶盏，转身招待另一桌客人。

　　掀开茶盖，一股清香之气扑鼻而来，普通的碧螺春而已，细细一品，不对，茶水虽香，却有一种凡间没有的清气，恰巧我在天池呆的久了，与这气味过于熟稔，因此初时才没有意识到，这天池之水竟然到了凡间！

　　只是，这里距天池远不可及，如何引来了天泉？

　　一两银子一杯茶，对得起圣品二字。

　　品了茶，起身上路，死之前总得拜别爹娘。

　　宏茂山是我狐族的领地，彼时的人类还没有繁衍到如今的规模。

　　旷野水源大多属于各族精怪，妖族之间相互为邻极为常见。

　　一路走来，记忆里的河流也不复往昔模样，沧海一粟，我不由得一再感叹。

　　锁魂盘真是件好东西，不单能够隐藏我周身的妖气，还可助我日行千里。过了眼前这条河就到家了，双脚踩在河畔的草地上，往昔依然历历在目。

　　穿过丛林，却不见那一座座见证我出生与成长的宫殿楼阁，哪怕是一丁点痕迹。一切都那么陌生，如同不曾存在过一样，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人。

　　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化身火狐，希望亲人们可以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们都还在这里，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我希望阿姆出现，拭干我脸上的泪水，安慰我说：“殿下，不要伤心，阿姆在这里。”

　　期望中的脚步声响起，我欣喜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双贪婪的人类的眼睛，他举着一把弓箭，箭矢飞速朝我飞来，我面色一变，伸手抓住箭头，甩将回去，将他定在原地，阿姆定是因为有人在此不敢出来了，我心中愤恨极了，伸出獠爪扑过去，将他摁在泥土中，张开嘴巴 ，去撕裂那张颤抖的人脸，却被奔来的人群打断了动作，那人疯狂叫道：“妖狐！快捉妖狐！！！”

　　那张卑鄙的嘴脸喷吐着让人呕吐的恶气，口水因为惊惧喷了自己满脸，脸孔扭曲着，又怕又恨地看着我，若不是先前一箭将他重伤，恐怕此刻我已不得善终。

　　那群人听到狐妖如同喝了鸡血，不要命似的往前冲，仿佛我是什么山珍海味，吃了可以延年益寿一般，我静静看了爪下那个男人最后一眼，记住他的相貌，有仇不报非君子，撤身离开，除了风，还有什么追得上我。

　　身后是那男人的惨叫，我在他脸上留下了终生的印记。

　　火狐之痕，如赤火绵延,永生不绝。

　　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留下印记的同时，也在告昭世人，狐族现世了。

　　往昔，阿姆定会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你又闯祸了，小心陛下责罚你哦。

　　我顾不上收拾自己的心情，只想找到一个无人之地，或者期望有一个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该怎么办？

　　神君此刻一定会笑话我不自量力，妄想一人逃脱天界的追捕，妄逞匹夫之勇。

　　不然，为什么不告诉我凡间变化如此巨大，让我无从下手。

　　难道，是我当年闯的祸，殃及了整个狐族？

　　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娇生惯养，前呼后拥的大殿下，权势对我没有诱惑，修仙道法我亦不稀罕，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想来想去，自己也糊涂了。

　　只知道现下除了族人，别的什么都顾不上。

　　我在山顶寻了一颗茂密的树，在枝叶间隐匿起来，看到那拨人追不到我的踪迹，悻悻而归。

　　如今的人都吃了豹子胆，竟然敢猎狐。

　　尾随他们来到一个村庄，这里的景象让我惊呆了。

　　街道上四处挂着各色各样的兽皮，一、二、三、四.....一共有二十四张虎皮，三十六张蟒皮，数不清的鹿皮，穿山甲，甚至还有灵兽还有其他的我就不一一细数了，这里的人有什么能耐，捉得住这么多妖。

　　虎族骁勇善战，单在这个地里就折损了这么多，何况其他地方，好在这些皮囊看起来只是接近成年虎的体积，也有不少幼虎，并没有高阶法力的大虎。如此看来，人类还没能完全打压妖族。

　　待我悄无声息地摸清这个猎户村，已是月下黄昏。

　　这里一共有百十个壮丁，两个头目，奇怪的是并无妇女老幼。

　　那受了我一爪的正是其中一位头目，火狐之痕正让他痛不欲生，喊声凄厉。

　　那间房里的灯光最亮，挤满了臭烘烘的汉子，在那里骂骂咧咧。

　　“真他娘的晦气，居然碰到一只火狐！”一个矮个子道，“咱们没看错吧，真是火狐！”

　　另外一个高个子也说：“看来这火狐狸不是传说，兄弟们明天继续上山，打一只回来给老大下酒！报这一爪之仇！”

　　另外一名首领坐在一旁沉默不语，那双眼睛布满了阴邪，余光不停地在身侧徘徊，好像随时都会有人袭击他。

　　这帮强盗，杀了他们应该不叫伤害无辜吧。

　　我身上好歹有点微薄的法力，还有锁魂盘相助。

　　我在暗，敌在明。

　　无论怎样，今天还是要卑鄙一次了，纵然我在百年前就对明德起誓，不会再沾人命，可惜是他们自找的。

　　我是火狐，身姿比雪兔还要轻盈，虽然腰上脂肪丰满，但并不影响我悄无声息地在每个房顶上堆满干草。

　　待这帮强盗沉入梦乡，定死房门，一个弹指燃起熊熊烈火，烧他个干干净净。

　　听着房子里呼天抢地的哭喊声，我得意地啃着顺手拿来的苹果，欣赏自己的杰作。

　　大火熊熊燃烧之际，我便入了城。

　　听说京城最大的道观就在这里，我得先去看看究竟。

　　当下正是隆冬时节，大街小巷虽不似暖阳高照时那般熙熙攘攘，却也并非萧瑟非常，比如街头这家卖馄饨的小店，依旧人满为患，老板娘忙个不停地捞着大锅里的混沌，笑脸迎人。

　　恰巧一个人吃完起身，我赶紧一屁股坐下。

　　见旁人吃得香喷喷，我不仅口水四溢：“老板娘，来一碗馄饨。”

　　“客官，您要肉的还是素的？”

　　“馄饨不都是肉的吗？”

　　“客官您有所不知，虽然都是肉，可也荤素有别，若是鱼虾之类，鲜儿不肥，咱们叫作素馄饨，若要肥美可口，便需猪羊之类，或是山野之物，咱们叫做肉馄饨。”

　　我心想，若是山野之物，莫非就是我的同类了?

　　顿时没有了尝鲜的热情，蔫蔫的说：“那就素的吧。”

　　“好嘞，您稍等片刻，馄饨这就来。”

　　浓郁的海鲜汤配上弹性可口的虾肉馄饨，让我的心情有那么一点好转。

　　旁边有人说起了热闹，说有个猎户村，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让人在夜里烧死了百十口壮丁，幸好一位法力高强的道长路过，一挥袖就扑灭了那场大火，救下了十几条性命，能不能活下来还另说呢。

　　道长心善，还留下了不少符篆让他们自保。

　　哼，谁那么多管闲事，可恶。

　　我恨恨地吃完最后一口馄饨，真香啊。

　　且不管那些猎户，当下最紧急的还是找到狐族的栖身之地。

　　多方打听，我才得知为何世道变化如此之大。

　　大约四百年前，中原与边界蛮夷各民族引发大战，争抢水土肥美之地。中原帝王不知居安思危，只顾享乐美酒佳人，大战在即，却调不出强兵壮马，最终不战而败。

　　原本风水轮流转，可偏偏生了怪事。

　　皇族权贵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野火遍地无风而起，原本守护凡间的火狐一族也不知音讯，导致飙野外族闻风而来，将泱泱大国瓜分干净，天下四分五裂。

　　曾经京都依附皇权的衍行派，随着信众的不断增加，如今已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扩张。

　　四国并立，以衍行派宗旨为国训，全民修道，遏制天下生灵汲取灵气，所有聚灵之地，皆归衍行一脉。

　　此后，毁圣祠，破狐仙，飞鸟走兽皆为猎物，生灵成道皆为罪患，如此天翻地覆。

　　使我心神剧裂，吃下的馄饨变成一把火，烧的我胃疼。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