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约一百年》王仁昊

19、第 19 章

　　候车室逃荒的人群一批一批的先后逃走，又一批一批的先后填补进来，以便维持场面的壮观。
　　现在轮到吴林他们这一批逃离的时候了。有时候事实会让你不得不相信报应，嘲笑别人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
　　吴林为了能紧跟着已经中年的林叔，在人堆里钻来钻去，七拐八拐的向前蠕动。配合着其他的中年人，搅和的一团乱，行成了一个更大的不明物体。
　　就在吴林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得意之时，不知道从那里来的不明物体，狠狠的敲在他的头上。
　　吴林本能的摸了摸脑袋，巡视不明物的来源。无奈，在这一大堆的不明物体面前，显得过于渺小。而且每个人头看起来都不像行凶者，更像是受害者，正被挤的歪瓜裂枣的。
　　如果说一个人看别人的矛盾是个笑话，那他自己的矛盾就会让他正视或感慨这样的笑话。
　　吴林被挤的像电视里的杂技表演，如果能单独拉出来，肯定是一种艺术。被几个硕大的包裹夹住脑袋，腾飞的艺术。
　　吴林在心里一阵感慨，无比怀恋那几个英勇的哥们儿，虽然说革命是失败了，但最起码革命能保住念想。
　　吴林的艺术生涯并不是很长久，几个硕大的不明物体没有受过专业的培训，因为来回的力道跟默契程度的等问题，让他在感觉快断气的时候掉了下来。
　　掉下来的吴林往外挤了挤，长出一口气，又简单的活动了一下筋骨，决定要对得起自己的牺牲，于是从新加入了革命队伍。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吴林决定不在露头，以便更高效的躲避敌人的炮弹。
　　钻出候车室那道窄窄的铁门，吴林感觉像是重生一样，人也轻快了不少。
　　“终于过来了。”吴林自言自语的说着，同时回头看着那道铁门和里面的物体，突然发现那就是自己从书本里理解的监狱。紧接着他开始同情起那些还在监狱的可怜物体，像是在跟多年的狱友分别一样依依不舍。
　　“快走啊。”一个看不清楚脸的物体朝他喊了一句。
　　吴林立马就分辨出那个物体是林叔，也就顾不上多年的狱友情份，飞快的跟了上去。
　　走在幽长的通道里，吴林还在为自己的重出监狱感到兴奋，期待一个全新的世界。
　　不过等待他的确是一个更长更大的监狱，一个专门流放犯人的监狱。
　　这是吴林上车二十个小时后的第一感觉。所有的人都是懒懒散散，像是中了邪一样无精打采。车厢中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异味，让人很不舒服。
　　巨大的差异让吴林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感官出了问题，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刚上车的时候那种兴奋。
　　因为第一次坐火车，他显得异常兴奋，而且恰好拥有一个靠窗口的位置，更让他感觉是上天的关照，赐予他的完美礼物。
　　为了最大程度的发挥着个礼物的价值，他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紧盯着窗外。无论是白天的青山绿水，夜晚零碎稀松的灯火，还是城市林立的高楼和百花齐放的霓虹，都让他产生一种幻想，能让人感到满足的幻想。
　　刚开始那会儿，他把所看到的山与水都看成是自己的家乡，因为他知道离家其实并不是很远，也因为他想知道在另外一个场景看自己家乡的感觉。
　　后来，火车越行越远，从田地里的作物那里他知道，眼前的一切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乡了。于是他又开始猜这个地方的人是怎样生活的，他们与自己又有些什么不同。
　　他一直猜测到天黑，再也看不见山，看不见水，看不见田地里的作物，只留下或远或近的几束零星的灯火。他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还有自己的父母现在在做什么。看着那有些寂寞的灯火，他想知道，自己家乡的灯火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孤单。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他的理智告诉他的。
　　直到城市炫彩且繁华的霓虹从天而降，落入他的视线，才让他抛开那些灯火，回到眼前的一切。
　　整个城市被万家灯火照得五光十色，来来往往的车辆川流不息，也许是因为火车站大多地处边缘的缘故，路面上并没多少行人。各式各样的霓虹如同一场绚烂的烟花火，拼命的诱惑着不多的行人。这或许就是霓虹的工作，让人诱惑而驻足，产生冲动消费的效果。
　　至少他是产生了那样的冲动，虽然他知道自己还没钱消费，却还是产生了无限的遐想。
　　他开始更加期盼外面的世界，从而抵消了离家的思恋，他想:人生本该像霓虹一样五彩缤纷，又何必过多的去留念什么，就像这永远向前的火车，再美的地方也不过驻足观望，然后继续向前，直到再也看不见。
　　这些思绪让他很是满足，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离家的理由。这种理由产生了一种安慰和一种动力，让他摆脱高考带给他的从没说过的伤感，让他对未来有更深层的期盼。
　　任何幻梦中的思绪都是在兴奋的时候产生的，他在上车二十个小时左右，就感觉所有的美好都消失了，都是一尘不变，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刚上车的兴奋，觉得火车更像是一个装满逃荒者的牢笼。
　　车上的人大多都昏昏沉沉的没有生气，只有极少数半途加入逃荒队伍的人还保持着生命的活力，也为整个车厢注入了精神。就如同一场瘟疫，那极少的人就是医生，所有的人都期待他们的拯救。
　　吴林疲惫的趴在面前小的可怜的桌上，想用睡觉来打发时间，可窗外清晨的阳光很不解风情的照射进来，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享受还是应该讨厌，因为刚上车不久的时候，他听到林叔与另一个人聊起他们多年感受到的火车发展历史。
　　睡不着的吴林决定不再趴着，他觉得看着眼前的其他逃荒者，可以让自己更快的感受到困意，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只能睡觉。
　　窗外的山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像是活脱脱的两个世界，车厢里逃荒的人群像是被饿得快断气一样，眼睛睁的越来越小，却不肯闭上，好像是在跟死神做最后的挣扎。
　　吴林伸了个懒腰，好让自己精神一些，又无所事事的打量着眼前一尘不变的世界，火车发出的轰隆声，是让他还知道自己活着的唯一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