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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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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如一场梦。
醒来,痛仍在,比昨日尤甚。
十年前,我十八岁,大学一年级,清新得如同夏日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有一个不算完整的家,但父母双全,两个哥哥宠我疼我,还有一个暗暗喜欢的人……
十年后,我孑然一身,身后只剩下早已另组家庭的母亲偶尔投来担忧却无措的一瞥。
我没有跟母亲住在一起,也没有回到父亲以前的家,事实上,我名下还有大哥、二哥和他曾经住过的房子,我没有从中择一,而是在城市非常郊区的地方买了一栋乡村小楼,因为在离小楼不远的地方,长眠着我所有的亲人。
小楼被我布置得异常简洁,刷白的墙面,浅色的地砖,除去必要的家具,没有多余的东西。二楼东首是我的卧室,同样惨白的墙面和浅淡的地板,连窗帘和床单也是纤尘不染的白色。
房间里最醒目的角落是我的书桌,上面铺着紫色碎花的桌布,整整齐齐摆放着四个相框,里面依次是:一个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一个精明骄傲的青年男子、一个邪魅优雅的俊美男子和一个纯净明澈的美丽少年。旁边,还有每日必换的一盆鲜花。
后院是我每日工作的地方,也是这栋小楼最有生气的所在。这里只种一种植物:玫瑰。
三种不同颜色的玫瑰,同样生刺,容易伤人伤己。
另外还有一片小小的空地,我一直想不出来该种什么。
年初,丁丁结婚。
我穿戴完毕,从抽屉里取出一朵手工缝制的浅紫罗兰色绢花,小心翼翼地别在胸口,转身望了望镜子,果然原本的素白刹那有了光泽。
新娘永远是最美丽的。
我隔着酒店的玻璃门朝被婚纱花团锦簇着的丁丁微笑。
“简!”丁丁大喊一声,扑向我。
我伸开臂膀欢迎她的热情,心底轻叹,淑女果然不适合丁丁……
但我相信,这世上再没比丁丁更为灵动的新娘了!
比如此刻,她正溜转着眼神上下打量我,热切的目光几乎要沸腾我的血液。
“我好想你!”她再一次拥紧我,声音微微哽咽。
“我也是。”眼角似有湿润溢出。
透过丁丁美丽的肩我看向她身后始终微笑站立的新郎:一张看上去诚实敦厚却不呆板的脸。
丁丁真聪明。我暗叹。她一直明白什么样的男人是用来欣赏的,什么样的男人可以依靠终身。
“很高兴认识你。”新郎走上了与我握手。
“祝你们幸福。”我衷心祝福他们。
“你也要幸福!”丁丁飞快地接过我的话。
我笑笑,“好。”
我是真心诚意答应丁丁的,谁不希望幸福呢?只是我的幸福……太艰难。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
我在中途选择离去,没有和新人告别。
我知道我家的事曾经在这个城市造成过爆炸性的轰动,只是没想到更新换代十年了,竟然还有人提起。婚礼上,望着我窃窃私语的人比比皆是。我不在乎他们谈论我,可惜,这里的焦点不该是我。
何况,我还有约。
苏轻灵,一个四十五岁仍单身的美丽女人,她是秦天国际现任总裁。
“好久不见。”我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点了冰水。
“你今天很漂亮。”她仔仔细细看了我很久。
“谢谢,今天我同学结婚。”
“哦。”她端起咖啡优雅地轻啜,似漫不经心,“什么时候轮到你呢?”
我微笑,“那你呢?”
她的手稍稍一顿,抬眼看了看我,也笑了,“最强的男人和最好的男人我都遇过了,还有哪个男人值得我停留?”
“是啊,最好的男人我遇过了,还有谁值得我等待……”
我们相视而笑。
母亲对我和苏轻灵的交往颇不能理解。那时候,我是被害人,她是帮凶,这样的我们该是一辈子的死敌才正常吧?可是,我却知道,在那场浩劫里,没有人是最终的幸存者。我失去了家人、爱人,她也一样,情人死了,唯一的妹妹疯癫至今。
何况,我永远不允许自己去恨。
就是这个字,毁掉了我身边的一切。
如果真的要恨,我只恨这个“恨”字。
“方宁,真的不打算来公司上班吗?”
我又笑了。几乎每次碰面,她都会问我同一个问题,固执的程度老是让我想起皱眉的牛,其实,谁知道牛有没有眉毛呢?
“你收回它吧。”我回答着我一贯的回答。
当年,爸爸的公司已经被秦天收购,从法律上来讲它早已不属于爸爸,当然也不属于我爸爸的女儿——我。但秦烁死后,苏轻灵掌权,她却将公司还给了我。可惜,爸爸再也没能亲眼见一见他一生的心血,徒留我这个丝毫不懂经营的女儿,硬撑只会让公司更早夭折。我本想转给苏轻灵的,但她死活不同意,最后只好请她代为打理。这些年,我就这么坐享其成地靠公司的收入维持着自己的生活。
以为苏轻灵会像以往一样打住,可明显我错了,她默默地看着我,提了一个新建议,“方宁,去念书吧。你那么喜欢植物,可以去荷兰留学。那是个令人心情愉快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我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荷兰啊……他们约好了要去的……”
苏轻灵的脸色刷地白了。
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原来你也一直放不下……”我轻叹。
“我爱了他十年,守护了‘他’两年……而你,只认识了他半年……”
我明白她的意思,短短半年的暗恋尚且令我如此刻骨,何况她呢?对秦烁十年的挚情,虽然从来得不到回报,可她依然爱得无怨,只是悔却时时刻刻伴随着她,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即使一样阻止不了秦烁,但她是拼了命也要保护“他”的……
想到那双魂牵梦萦了自己十年的漂亮眼睛,我的心徒然一痛,想到他曾经那般柔情似水地注视着自己,我的呼吸开始迟滞。有些人,爱上他只需要一秒,忘记他,却用尽一辈子也不能。何况,我从来不曾要忘却。
“方宁?”抬头看见她担忧的眼神,一如我的母亲。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