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官》醉墨忘

19、第十九章 一夜孤舟去

　　东朱雀街中闪过一只飞快的影子，它在转过数个街角之后，忠诚的跪在了一个华服锦衣的青年脚下：“殿下命属下查的事，两件已有眉目。”

　　李檀起在暗处看够两人，收回眼神道：“说吧。”

　　影子说：“第一件，属下最终查到兵部徐侍郎已过世七年的长子，徐小公子当年的确与皓王世子是感情极好的玩伴，殿下，今日可要去徐侍郎家？”

　　李檀起怔了怔，叹气道：“今日可是徐侍郎长子的忌日，怎好打扰。”

　　“是，殿下。第二件事，属下查到沉一剑与元叶狄离山之前，星庙曾派使者拜访过天元山，且使者们至今都未下山。”

　　“星庙。”李檀起喃喃念着，指尖不安地来回捻动，他抬起头看着明亮的天空，蹙眉道：“星庙本身也是庞然大物啊，影子你说，到底是什么让星庙都不得不与天元山连手呢？”

　　“回殿下，影子不知道。”

　　明知影子只是死板，李檀起还是为这一板一眼所逗，笑出了声：“你这个笨影子，怎么连猜都不猜？”

　　影子低下头：“回殿下，因殿下让属下查的第三件事没有眉目，没有值得猜测的证据，影子不可以乱说。”

　　李檀起握住腰间挎着的长刀，冷笑道：“星庙，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观测天上千千万万颗星星的轨迹，以此来断定传说三界的万物命运变幻。呵，千年来的朝代更迭都多少次了，他们都没出声过，连星庙本身都快化为传说了，他们却在殷亡二十年的风平浪静中忽然出现，这可不是乱世将终的意思啊。”

　　影子宛如岩石般跪在地上，将头低得很低。

　　“先起来吧，少枭托了孤一事，随孤去谢府一趟。”李檀起俯身拍拍影子的肩膀，又说道：“你没有收到消息并不代表没有消息，你可大胆的猜一下黑圣石与天元山以及星庙之间的联系，尽管向其中派人手，若是不够，孤会再调人予你。”

　　“是，殿下。”影子身影一动，又湮没在安京纵横广阔的街道中，在暗处看着李檀起跨上一辆普通的马车，看着马夫按按汗巾，哟喝一声甩鞭，催着马儿向城东的谢家驶去。

　　端坐车中的李檀起将车上的布帘一一掖好，摸出当初给孟少枭看过的那枚记着黑圣石的血纸片，又摸出一枚血痕相似的血纸片，并排放在案几上瞧了很久，叹道：“一个军人转做同品阶的文官，一向都不是好事啊，若有个万一，少枭，你可千万不要怪阿兄狠心……”
　　.

　　孟少枭打了一个响亮的阿嚏，可能是仅着中衣有些单薄了，她揉揉鼻尖，平举双手让瓶儿给她穿上黛绿色的圆领官袍。

　　瓶儿抚平官袍上的皱褶，郑重地为她戴上进贤冠，说：“瓶儿祝主簿旗开得胜。”

　　“又不是去打仗，用得着旗开得胜这么紧张？”孟少枭亲昵得蹭了几下瓶儿，歪头去看铜镜中那模模糊糊的、英姿飒爽的少年。

　　她的容貌虽没有李玥涯那般漂亮，却也端正清秀，偶尔露露肃杀之气，吓唬吓唬小朋友还是做的到的——比如，谢道知这样的小朋友。

　　瓶儿伸指轻点她鼻尖，劝慰道：“主簿，有时与文官打交道，比打仗还要令人头疼呢，你可不要掉以轻心。”

　　“瓶儿姐姐的话我记住了，我这不受伤未愈，很需要瓶儿姐姐片刻不离照顾么。”孟少枭拉着瓶儿的手，忽而闭目侧耳听了听，笑盈盈地说：“这穿戴可是好了？新上任的护卫好像来了，我们也可以动身去——”

　　寝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进来的却不是意料中的人。

　　孟少枭一时间怔住，这脚步声明明是李玥涯的，进来的怎会是元叶狄？一个陌生男子一大早闯进她的寝房，像什么话！？

　　瓶儿先清醒过来，挡在孟少枭身前：“好生无礼的人，怎可乱闯女子闺房！”

　　元叶狄冷冷的瞥了瓶儿一眼，嘲道：“李玥涯可以，我不可以？”

　　瓶儿倒吸一口冷气，刚要继续怒斥，孟少枭便拧眉道：“你模仿他的脚步声来骗我，倒有理了？我不知天元山上的男女是不是随便串门的，但在这，我希望元公子遵守人世间的礼法规矩，毕竟我们父母是故交，彼此不该失了起码礼数。”

　　孟少枭加重了“人世间”三字，已算是明显的嘲讽，幸亏她已经穿戴好，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不然让外人看见了不是污了名节吗？

　　元叶狄眼神一凛，孟少枭却不惧他，端坐在轮椅上冷冷回望着，也是眼神如刀，肃杀之气猛地爆发出去，随时都会一言不合而打起来。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说不上沉重也说不上轻快的，平淡的声音。

　　李玥涯提着竹篮，好似没看见元叶狄般，不紧不慢的走到孟少枭眼前，将竹篮一递：“给你的早膳，趁热吃。”

　　孟少枭愣愣地捧过竹篮，掀开盖子一看，里面里面放着一笼白嫩嫩的包子和红枣米糊，还散发着阵阵热气。

　　屋里的杀气一扫而空，孟少枭流着口水闻着肉香，元叶狄的一口气也卡在了胸腔里。

　　元帅府离着皓王王府或东西市都不进，李玥涯紧赶慢赶才能将这一篮热食送来呢。孟少枭捻了一个扔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问：“到点儿了？”

　　“当然到了。”

　　“你是想提醒我别迟了吧？”孟少枭有点感动。

　　“嗯。”李玥涯颔首，脸上依旧是往日那冷淡模样，他看了看元叶狄，又说：“给我在旁边收拾个院子吧，我想在这住下。”

　　半颗带着齿痕的包子掉到地上，孟少枭捶着自己胸口，被噎得惊惧莫名，好容易咽下那口笼包，又碍于元叶狄在场，她只敢旁敲侧击一下：“你、你怎么了？”

　　李玥涯应该知道，他一旦真住进元帅府，真就算坐实两个人关系了吧？虽然他们两个也是有盟约在身的，孟少枭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做好了准备，他不是还反对着么？

　　住进元帅府什么的，这会被传成李玥涯入赘吧？他这么骄傲，怎么受得了别人这样说他。

　　孟少枭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世子，你真的确认我们之前哪怕这么点交情都没有？”

　　“时间不早，路上再说吧。”

　　李玥涯说完便走，孟少枭让他这一打岔，瞬间把元叶狄忘到脑后，急忙追出去：“你等等，把话说清楚——”

　　孟少枭一只手还抱着放吃食的竹篮，单手推轮椅的速度是极慢的，结果走出元帅府的大门都没见李玥涯人影，只有车夫恭敬的问她是不是要现在启程。

　　她郁闷的摆摆手，干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有没有看见皓王世子打这过？”

　　车夫答：“小的在这守了小半个时辰，只见到主家一人。”

　　孟少枭捂头，忽而仰头吼道：“李月亮！你给我出来！！”

　　一时间，街上的狗都被惊得纷纷大叫，有些人家的小厮还穿着晨衣就匆匆把脑袋从门缝里伸出来看看，一见是孟少枭，又飞快把脑袋收了回去，严严实实地关上门。

　　孟少枭冷眼看着热闹起来的街道，心里无比憋闷，刚刚还感动送早膳的李玥涯，现在就被他气得七窍冒烟了，什么路上说，根本就是摆明放她鸽子！她又不是女魔头，跑得那么快干什么！她真想不管今天的事，跑去皓王王府堵他一百回啊一百回！

　　车夫吓得一股脑伏在地上，一路小跑追来的瓶儿同情的望了一眼，就凑过去安抚：“主簿不要生气，世子亲自为你带早膳，定是真心为你着想的，世子也一定是忌惮外人在，才不方便说话的。”

　　孟少枭气结：“现在我出来了，已经是‘路上再说’了！”

　　见孟少枭的模样，瓶儿忍不住一笑：“主簿看不出来吗？刚才，世子是故意给你解围呢。瓶儿现在也有些后怕，万一从天元山来的人真的跟主簿动手了，吃亏的一定是身子不方便的主簿你啊。再说世子在王府里住得好好的，为何忽然跟主簿提起要来帅府住？于情理上怎样都觉得不对，瓶儿越想越觉得是世子担心主簿一人应付不了，想方设法的帮你呢。”

　　孟少枭皱着眉头想想，好像真是瓶儿说的这个理，只是：“可他又跑什么？”

　　“世子的性子一向莫名难测，刚才的话像是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说不定他只是害羞了呢，主簿且让他自己梳理几日，等世子想明白再说吧。”瓶儿擦擦额上的细汗，依照她对李玥涯的性格印象加上一半猜测，还有太子布置给她暗中撮合两人的任务，好容易才稳住孟少枭。

　　孟少枭静下心想想，这……古人好像是会比较害羞？

　　瓶儿又说：“不是要早去半个时辰么？时候已不早，主簿还是动身吧。”

　　孟少枭抱着怀中的篮子，伸手捏起一个温热的包子，迟疑的探头咬了一口，这次她没噎着，细嚼慢咽地吃了几个，又喝了几口米糊：“不管他，我们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