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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一章:二宫(1) ...

  •   姬豫并不知道皇帝和太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仍旧与往常一样,要么到东宫当值,陪伴高阳劭,要么居家读书,或者出门请益,或者探访尊长、友人。他的所有长辈,其实也包括皇帝高阳景在内,几乎全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多少有些偏爱。鲁骞、虞伯声等人,算得上同他一起长大,也都同父辈一般,相互礼敬友爱。因此姬豫的日子,除去忍受各家媒人提亲,称得上既简单又快乐。偶尔有时,正在东宫和太子切磋文义,皇帝突然来到,慌忙礼拜之时,姬豫偷眼望去,高阳劭倒是十分泰然。而皇帝举手示意自己平身那一瞬,目中甚至还有几分怜惜。
      姬豫琢磨了很久,不知道是因为父亲,还是因为已故的表姑母姚定皇后。
      米圭兄弟几位,虽在家居丧未满,也不时来了书函,与本来就是文学之交的太子,商讨人情义理。高阳劭复函之时,每每替焕蔚问候米采雯,米圭答复也便深言感激。晋封庐南公主的焕蔚,并不知道自己的长兄其实是阿姊,随着日渐懂事,倒害羞得与高阳劭日渐不亲近起来,平时来找阿兄玩,说话也躲得两三步远。高阳劭偶尔同姬豫说起,就当是一个笑话。
      姬豫却总觉得,她似乎并不真那么开心——想想自己,若是自小作女儿打扮,到这么大岁数,约莫也是没法心情愉快的——
      于是某些时候,见着父亲对高阳劭训导得略严厉了些,他还会主动站出来替高阳劭领罚。少傅鲁存仁每每就笑,说姬庶子你这就不地道。
      詹事虞公纪也摇头,说你父亲身为太子太傅,对太子处处督导,那是他忠于职守;你反倒这样纵容太子,既碍着你父亲忠,严格说起来,你自己也未必是孝。说着又笑笑,不过这时姬豫已经比他高出一个头,这脑袋毕竟不那么好摸。
      于是姬豫自己挠了挠头,笑。不过,也只是笑。
      因为严望之对太子的谏言,似乎总是更加严厉,然而姬豫确实并不敢像对父亲那样“以身护主”,于是看起来,也就怎么样……都像纯属仗着姬世辰偏爱他了。
      这情分高阳劭是明白的。连高阳景都明白,父女不声不响地,全都收下。然而高阳劭虽然在父亲跟前放了狠话,但面对着姬豫本人,还是使不出什么心术来,一则她说什么姬豫都会信,反而下不了手,二则自己把自己逼到了这兵临城下、该摊开面谈了的时候,大凡是个少年人,多多少少也有些羞怯。稍微犹豫,便能拖个三五天。姬豫是读不出她这层琢磨的,她也因此对姬豫很放心。

      东宫和皇帝之间,隐隐生出来一种比以往更加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姬世辰立即有所觉察,不过至尊与储君这副父慈子孝的样子,本来就是他所喜闻乐见,于是并没有多问是怎么回事。正当壮岁的录事宰相,依然每天都很忙。
      姬容那边,听过父亲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些祁越和宗武,以及乔直的故事之后,轻轻叹了口气,道:“阿父也不必多虑。”
      她素来聪明,稍为转个念头,便悟到祁越和宗武的故事,连章翟人的故事在一起,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乔直在这故事里不时出没,也实在次数略多了点。
      父亲忽然频频向自己提起乔直,大概无非就是不死当年心。自己对乔直亦无恶感,听他身为祁越谋主,在北便豪俊侠义,智计百出,屡败悍敌,在南追随叔父这些日子,也是淳诚竭虑,隐隐便觉得:父母尤其母亲,当年反复考量之下,为自己择的这人,到底比仓促选择的前夫要有那么点“人样子”。
      早年留下的创痛,会因为更早便定下的因缘,不知不觉中悄然抹平。只不过,母亲已不在世,如果自己离开,父亲大概要少人作伴。这么想想,也不忍心。
      处默笑笑,俯身望着她,道:“我姬家的女儿,才不怕出远门,对不对?”
      何况,浔州到汤谷,并没有楚州或者谷州那么远。

      燕秋娘其人,倒是禀性温婉,又极聪明,乱世嫠居,依附亲故,本来以为此生无所望了,谁知道老天不欲她一生就此沉没,偏偏让她遇上了高阳景,由是投向高阳景的目光,从来都像溺水之人瞧着救命稻草。高阳景和高阳劭的关系、高阳景对高阳劭的信任,她拆不开,而且如今似乎越发拆不开,这些燕秋娘心中也是有数的。但她绝不可能像高阳景一般信任高阳劭。一则不熟悉,二则……
      高阳劭对甘渊郡王高阳黎,相比对庐南公主高阳焕蔚,也是显而易见地不亲近,甚至流露出两三分忌惮。天家纵然有父子,也未必有兄弟,何况他高阳家之所以乱了几十年,至今半壁江山沦落敌手,也就是远近兄弟叔伯打成一团,才把皇廷的元气伤了个透。私心里念叨几句犯大不敬罪的:这才是高阳家的家学之一。往年咸池的世家,人人对此都心知肚明,没谁不暗地里腹诽几句的。今上高阳景,彼时是这帮高阳里难得的清流。但那时他还只是个远支宗王……
      如今,燕秋娘也并不想去惹高阳劭,但她实在难免……怕高阳劭来惹她。
      何况这位皇太子威权极盛,在军中都有声望,辅弼又包括了姬氏兄弟等等一众朝贤。万一高阳劭想不开要针对高阳黎,甚至万一皇帝偏宠高阳黎,太子想不开了,同时针对皇帝高阳景……真要搞出点什么来,恐怕也未必不能。
      燕秋娘眼中,自己无非就只是高阳景的侧室、高阳黎的母亲;所有一切,都是高阳景给她的。如今高阳景贵为君主,暂无其他侧室,她的地位,已是亚后之尊——细细思量,此生所能,大抵也不过就是拼命去回报和保卫这一老一幼,两个能带给她荣宠和光耀的男子。然而高阳景信任高阳劭一如既往,燕秋娘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自己小心提防。
      这么一来二去,终于逢着个节庆日子,几个妹妹进宫来拜觐大姊。那时心惊肉跳已经有一阵子的燕贵嫔,终于无法忍受内心的恐惧不安,把自己的担忧都说了一遍,又道:
      “我也觉得,大约是我想得多了。东宫贤明的美誉,连我这样的后宫妇人都时常耳闻,他至少在面上,对我也如陛下当年敕命的,像生身母亲一般孝敬。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让自己不想多。
      “或许,是我在咸池待得比陛下要久些,早就被高阳家那些手足相残的旧事,吓成了惊弓之鸟,早就无可挽回与解脱了吧。”
      说着,轻轻叹着气,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的妹妹一时都手足无措,纷纷想要解劝,然而一时半会儿之下,也劝不住。她的三妹、晋玮的侄妇燕秋苹,于是默默坐着,陪了大姊好一阵眼泪,又开声问道:“不然,我让夫君……问问令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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