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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八章:烽火(1) ...

  •   高阳劭的信使到来之前,姬豫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她给宗主姬世辰报过平安,便不再知会姬氏其他人。先前从父亲那里听说,高阳劭也同时致函处明、处默和许国公主,竟莫名还有些感动。说到底,姚妃、姬太夫人都已经不在,高阳劭也非姚妃亲生,同姬氏的亲缘,除了许国公主,也就剩了个虚名。焕蔚尚幼,高阳景也并不是长于养生的人,因此府中僚佐、节下诸将,即便是姬世辰,也觉得相王身边,得有人照顾他父女,只不过空不出手管这闲事罢了。而高阳景一旦再婚,同姬氏的瓜葛,怕是想想就会更加疏离。但,即便如此,高阳劭仍念着旧情谊……
      烽火连天之时,尚有故人千里传书,成年人常有的感慨,少年人心里竟也似乎悟到了些。
      开函拆读,才知道高阳劭此来都是小儿女琐碎言语,絮絮说些这几个月来的见闻,先将遇险之事略略讲了一番,又说自己一行人虽颇有折损,到了右贤王处,章翟人倒挺热情,也算见着章翟人是怎样过的日子,那饮食同戎人与狄人,略有几分相似,然而章翟人说的话,听着却比戎人舌头更大些,又比狄人更精细些。右贤王夫妇虽不善中原文字,然而雅言说得都极好。麾下几位部落大人,同他二人在内,与高阳劭等日常言语,并不需要专人传译,实也省心。
      那书中又道,右贤王本人,便是褐发灰瞳,而右贤王的阏氏,则同高阳劭自己一般,是透着金的,似乎比高阳劭的发色,还要更明亮些,也有一双微带蓝紫色的眸子。他夫妇二人,说是左贤王部常在大漠之南,牧场地近中原,人也皆为黑发黑瞳,而右贤王部半数之上的人马,常居大漠以东、以北,生得更似那里的别一些部族。目前生母仍旧下落不明,不过竟然阴差阳错,跑到生母本生的部族,也算是一番机缘,觉得这里人人面孔看着都分外亲切,右贤王也似乎因此格外善待她,特地选了一班精壮力士,平素前呼后应地护着她出入,直到送她回来。
      如此云云。姬豫读罢,又感欣慰,又有些隐忧,便复书问她,章翟铁血,极尚武力,她在右贤王帐驻留那么久,一则有没有力士同她摔过跤、比过武,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二则是否有什么只有她同姬豫知道的事情,让右贤王的人发现了。
      那后一句,自然是问她的女儿身,是否被右贤王的部下或者阏氏看穿。
      高阳劭答书道:表兄知道我。如今我只有在父亲膝下,或表兄面前,才会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持节佩刀,那就该是东中郎将、相王世子要有的样子。我阴阳不调,自阿母薨逝,就一直愈演愈烈,然而漂泊在外这几个月,居然也救了我。
      字里行间,似乎比从前更加飞扬俊爽,倒显得姬豫的字,比她还更加偏于秀逸了。开函览纸,好像就听得见她朗朗笑声响在耳畔。姬豫只觉越加难过。
      这难过也不足为外人道。战事仍在艰难继续,无论高阳景,还是姬世辰,甚至高阳劭,都没有多余的精神,去深陷在儿女情长。皇帝的人马扼守筱山关隘,因着担心轻率东征,万一兵力分散,戎狄反扑,恐怕友军援助都来不及,坚决不肯出击。丞相、镇东两府麾下,对此也都体谅;祁越、仲陵,并没有提出抗议。彼时祁越也给处默来了封道歉的书函,是替他的从事中郎兼录事参军乔直,向姬容辞婚的,说是如今北线战况时刻吃紧,幕府并不知道明日如何,贤女也已经等得太久,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等下去了。处默念及许国公主病重,也担心再拖下去,她等不到亲见女儿成家,便复书表示同意,客气地仍然祝福乔直,并感谢祁越体贴。于是病中的虞公纪得到消息,便同夫人商议,若姬处默夫妇不弃,倒可在东宁旧族里问一问,是否有人愿意结亲。
      那时虞公纪病情稍为平复,偶尔也会自己携了竹杖,慢慢地在院中走一走,见见太阳,仔细瞧瞧自家花木,偶尔踱过东厢子弟窗外,就顺便看一看自家孩子。有一日虞伯声正伏案中,听闻脚步,急忙抬头,正撞上他目光,莫名露出些又慌又不太好意思的神情,他便生出些好奇来,轻轻缓缓地踱了过去,目光从儿子肩头越过,正瞧见数行过于柔情的词句;默默在心中念过,似乎声律也过于绮靡,于是不觉蹙了蹙眉,轻声评论道:
      “太轻艳了。”
      此言一出,方才被他轻柔呼吸压得喘不上气的虞伯声,手中笔几乎当场震落。
      “我如你这般大时,读着兵书还想着学写诗,也不是没有过。然而我总归也没被两位西陵侯发现么……”
      虞公纪在三兄弟中,才德居翘楚,文名动神州,只是自高阳景镇东以来,他频居幕中要职,身任一府纲纪,又见天下纷扰、战火纵横,已多年未曾重新提笔诗赋罢了。这文墨之事业,他既开了口,儿子便只顾垂手听着,一时作声不得。
      身后父亲的话音,仍旧轻缓,听着仿佛和颜悦色:毕竟久病未愈。
      “这是……给哪位……不便明说的女子么?”
      虞伯声当即稽首请罪。说是小时每每听父亲和叔父说起当年,也知仲氏家学渊源,所擅在于推算阴阳消长,与本门星象之道、天人之应,生就是互为乾坤。仲和知兵,已然传颂众口,仲和的学问,也想当面请教。父辈既已先议定了什么,未知仲和本人心意如何,也是很忐忑,毕竟她家还曾有过个拒婚自杀的从祖姑。原本只想绕过父母,私下同她探问些消息,若她不喜,则自己这边也好主动提出辞让。然而既不知道作书问候并非血亲的女子如何方能得体,又不好模拟姊妹作书的文风,自然尴尬,即便父亲不觉察,笔下字句也快要无以为继。然而仲和毕竟京畿地望,累世名门,既是国公女郎,又是司空掌珠,这样去书,还是唐突,只恐带累父亲和仲司空交情。如今反正避不过父亲,若父亲认为,去书冒昧,大可不必,儿子愿意领罚;若父亲认为,尚无不可,则文章之事,还望父亲指点。
      昔日咸池首屈一指的大文豪,扶着手杖,在案旁静静坐下,静静地听完儿子全部陈情,取了那笺纸,又定睛瞧仔细了,微沉吟了片时,才摇头道:
      “写成这样,我也不太好改。……他仲家女儿,论及怎么教的,怕是同儿子也没什么分别。你当她是寻常女儿家,只恐要被看低。”
      抬头见虞伯声侍立不语。虞公纪一手扶杖,一手扶着急忙来搀扶的儿子,缓缓起身,又瞧了瞧神情略无措的儿子,微笑道:
      “你且送我回去。那床头尚有数函书札,原是我初至咸池未久,和诸家友好的相互酬和。近日闲来无事,又翻出细玩,也觉得当时年少,颇伤于绮艳,正犹豫将来编文集时,要不要都挑出来烧了。可那时的我,也只比你如今,年长个七八岁,比你还是稳重中和些的。或者,你先读读我当时,是如何请教如今的仲司空,会有那么一些些助益。你的才、学,哪一点真有长进,我都是为你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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