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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七章:戎机(4) ...

  •   前方战报频至。宗武重新开始向前突进,唐珩支援仲陵的兵马翻越分水岭,虞公续同时为两军后系;姬处明在东中郎府行符调度,紧随苏虑和宗武,章翟右贤王援兵也正在赶来补空。
      姬世辰得信,孤注一掷,将手中尚存的升州精锐,分别派赴处明与公续麾下。
      鲁存仁劝之不得,只好出了姬世辰的家门,就进了虞公纪的私第。
      虞公纪一听这也不是个事,便命长子伯声执笔行文,致书东宁故地强宗,与任职各地的东宁故人、虞氏门生,推心置腹,相约若不幸前方情势有变,有虞公纪一句话,便当起义兵驰救相王。
      众人得书纷纷应许。姬世辰事后知晓,只叹了一句:“公纪虽病……”
      高阳景在旁轻轻接道:“余威犹存。”
      此时风伯益和他联络的北来客士,也都没闲着,同虞公纪正如雁阵双翼,从容中和了姬世辰过于激切的锋芒。另有右长史一脸矫枉过直地司职风宪,弹正纲纪,鸡毛蒜皮、举手投足都不放过,以高阳景的名义,先从姬世辰、鲁存仁开刀——姬、鲁两位,均身兼丞相、镇东二府,分居高阳景幕府文武首僚,一旦同遭弹□□中上下惊觉震肃,风气更为之一变。
      姬世辰空得出手,此时与处默一并调拨升州、浔州钱粮,输送前方;米圭从旁建议获准,又将南部二州财米,加征三成,除去军需,也可扶助楚州多年战乱下流离的百姓。
      ——隔了些时日,又有消息传来。敌军也终于孤注一掷,决死而前。谷州祁越麾下连败,北中郎将弃镇逃奔祁越幕府,而后又传来祁越坚守不住谷州首府,转头投奔章翟左贤王的王帐。谷州中南已大半落入敌手,而谷州之北,长城之外,就是章翟的单于庭,也是狄人二百年前的故乡。
      高阳劭并无消息。

      丞相甘渊王高阳景闻报失色。

      姬世辰心里明白他是为何,无法宽解,并不能说什么;回家却见到母亲、夫人,甚至姬豫兄弟,也都神情黯淡:只能无声生出一股无名火。翌日恰逢属下来报,督运令史中,竟有人还敢贪渎,一面将粮食私吞四成,高价卖给百姓,另一面又收受地方豪强的贿赂,征收粮米时放过大户,只顾压榨平民。姬世辰当即变脸。他恰好新得了假节都督升州、并监楚、浔两州诸军事的权限,此刻不遑转念,案前怒摔节杖,急喝军法处置。叱骂斩截,声极苛厉,见惯他平时和媚笑容宛如春风拂面,众僚佐齐齐吓到,无人敢发一语。人头落地,血溅三丈,泼染柱上旌幡。
      令史遗属便滚地大哭有冤情,从前人人皆可如此,为何今日偏逢破例。
      这令史是北来客士。虞公纪得知,就说案子跟我没有关系。来探望他的鲁存仁一把按住要坐起来的他,摇头道:跟我也没有关系。同来的风伯益点了点头。
      右长史依例呈报,说是姬世辰先前没有明言此番从严,恐有设套害人的嫌疑,有失为人官长的道义。姬世辰得知,本来就余怒未平,手中麈扇再次重重拍在案头,转身上笺高阳景,说我是按军法律例行事,先前那几个甲乙丙丁王瞎折腾,什么时候成了新的惯例,我也并不知道;如果这帮死者遗属到处造谣,妨碍了相王的事业,那么处分了我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即日交还节杖,甚至引咎辞职;然而相王以律例绳我,却不允许我以律例绳人,传出去外人还以为你我交情有什么问题,岂不是新的谣言。高阳景连续收到两封书函,几乎被姬世辰逼得透不过气,缓过神来,便明白姬世辰发这么大火是为了谁,胸中涌动一阵暖,瞬间又跟上一阵憋屈。
      他也不打算私下回复,当日便叫来记室米圭执笔,公开下了教命道:

      “若有过错,也是我的过错。遗属有意见,就对着我来好了。姬司马的心情,孤很明了,但姬司马把孤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包揽,以此之故,更口口声声说要辞职,可曾想过辞职之后,孤的事业将依靠谁吗?当今天下,岂容你一人作势清高!你如今这样,是对得起你的志向,还是孤的托付?”

      急切近乎怒的言语,阻止了辞职的姬世辰,也暂时止住旁人对姬世辰的更多借题发挥。然而右长史身边,窃窃私语并不是完全没有,都说姬世辰此番专断过度。姬世辰依然故我,只当没听见。偏偏许国公主反复忖度乱世之难——中州战乱几番,皇族所受磨折,也非外人所能想象,近支男子几乎杀尽,她亲姊妹落在敌手的也备受逼辱,如今皇帝之外,高阳景几乎就是她最亲的人——对高阳劭放心不下,又不敢同孔太夫人说,只好和管夫人私下讲讲,郁结已久,终于病倒。

      前线诸军,都渐渐明了后方的担心,几位刺史、将军胸中皆怒意如火,又说不出,只是攻势各自埋头加紧。然而敌军也绝非寻常流寇,多年以来交锋频频,早已在野战和攻城之外,也学会了坚守城防,又极为悍勇。寻常小县固然容易拿,但大县、郡城,毕竟坚守难下。祁越反攻步履颇为艰难,与右贤王又难会师,不住自责揪心;宗武、姬氏兄弟对敌军的怒意姑且不表,仲陵、虞公续亦隐隐焦躁。
      皇帝也派出使者,要到汤谷宽慰高阳景。高阳景却只能默默心似明镜:
      眼下这个情形,什么都安安静静,要不然是最好的,高阳劭没有出事;要不然是最糟的,她这个人,已经无声无息地,踏碎在乱军马蹄之下了。
      ——高阳景并不知道,每一夜每一夜凉彻骨的月色之下,姬豫也是这样想的。

      高阳劭需要瞒的,只是外间众人。姬豫需要瞒的,却还有自己的生身父母。天地如此之大,至高至远,他却不知道还能同谁去倾诉,既困惑,又迷茫。他知道高阳劭对她的父亲、对自己的父亲,都是极重要的;而父亲对自己,也是极重要的。那么,高阳劭对自己,是不是也就极重要呢?……又或者,这样的解释,到底并不够?——她终究是女子。即便她父亲舍得,姬豫也不愿意她身临险境。

      朱鸾,朱鸾。我才几岁,就奉父命护送一家女眷来汤谷。
      朱鸾,你比我尊贵,我愿意用全部的智能和力量保护你,就像我父亲维护你的父亲。
      可是我的力量逐年增长,我已经接近成人了,如今你那么远,我的短手臂,依然却够不到你。

      低头。沉吟。失笑。

      朱鸾啊。你心忧天下,却顾不上自己。或许我应该替你顾着你。

      冬夜群星似海,横越墨蓝天空。他越来越喜欢一个人,静静坐在自家花园的一角,抬头看这些星星,有的纯青似刃,有的朱红如火,有的仿佛还透着紫光。

      朱鸾。愿你无恙。

      数月之后,高阳劭亲笔家书,加急送至,说是在往谷州途中遭遇叛军,有赖贴身卫队拼死卫护,又有附近坞堡义兵来得正是时候,一行人辗转投在右贤王帐,并无妨碍,只是道路被敌军所截,无法知会友军,料父亲和众位长辈都极忧虑,惭惶无地;所在幸者,如今已打通前往穷桑的一条便路,即将由右贤王派人护送回东中郎府。
      启程之日,正是高阳劭生日。
      高阳景终于稍为宽心,亲笔复书:“甚佳。吾十五岁时,已即此位。”

      我十五岁丧父。幸而你十五岁时,我不曾失女。

      知道世子无碍,困扰丞相府众人许久的怨愤气,也顿时为之一敛,互相问候又能淡淡含笑。未多久,高阳劭给姬世辰以下诸位长辈、米圭以下诸位兄长报平安的短笺,也陆续抵达各人手中,所言无非自责小子无状,年少冒进,误陷险境,连累各位挂心,感谢各位的关切,有劳各位陪伴宽慰家父,有劳各位为国征战奔忙。给虞家兄弟和虞伯声的话稍多,那是因为虞公纪的病情令她牵挂。给米圭的话也略多,那是因为米采雯还常常去探望焕蔚。寥寥数语,娓娓如诉,辞采温秀,纸短情长,言尽处谦谦自勉,又是对大家的激励。又给同堂姑母许国公主来了家书,稽首问起居,惶恐愧疚不自胜,公主也欷歔不已,只恨不能拥她在膝前抚慰。

      给姬豫那封书函,却几乎是来得最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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