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原是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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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钰为眼前人扣上了高高立起的领子，珍珠作扣，衬着他象牙白的肤色越发洁白，指尖轻轻撩过细腻的颈间，挽起那人垂在脑后的一头墨色的长发，再用素色的锦缎扎起，耳边不经意散下的几缕发丝也将它勾到耳后，看着耳尖染上一抹淡淡的粉，唐钰的心底越发温柔起来。
秀气的远山眉不用再用黛螺去描画，不浓不淡，看着便是正好，往下，是明眸杏眼，纤长的睫毛犹如蝶翼，微微的上翘着，也微微地扇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扑眨着飞走，唐钰知道他害羞，却仍然故意直视着他。
小巧圆润的鼻子，然后是嫣红的唇……
“钰还要看到什么时候……都快到时辰了，迟了皇上可是要怪罪的。”
幸小川不满地嗔到，这才将唐钰的思绪唤了回来。
“我家川儿就是好看。”
唐钰不止一次这么说过，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幸小川时的心中所想。
少年唐钰仰望着梅树枝上坐着的那个孩子，穿着一身白色的绒夹袄，小脸粉红扑扑的，小巧的鼻尖上落了一片薄薄的梅瓣，明亮的杏眼睁得大大的，“你是什么人？”
长得真好看，声音也软软的，听得小唐钰心尖儿一颤。
“我，我是附近人家的孩子。”
唐钰撒了一个谎，他其实是从皇宫溜出来的，“你又是谁？”
“我是幸小川，这里是我家。”唐钰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原来这是个被拐了还帮人家数钱的孩子。
树上窸窸窣窣的一阵响，洁白轻柔的梅花瓣簌簌而落，犹如一场最旖旎的江南烟雨，迷蒙了唐钰的眼。
他眨了眨眼，那小孩哪儿去了？
刚这么想，幸小川便从树上下了来，拍了拍满是花瓣的衣袖，一蹦一跳来到了唐钰面前。
“你怎么来后院来了？”
“我不认得路，走着走着就走到这来了。”
唐钰说的是实话，他偷偷进了绛云轩，一路晃悠着竟也没看到什么人，不知不觉便走到绛云轩后院来了。
“我认得路，我可以带你出去，”幸小川的眉眼弯弯，“不过你以后要来陪我玩，我在这都快无聊死了。”
唐钰想了想，答应了。
反正宫中暗里波涛起伏，自己何不做一个整日贪图温柔乡的皇子，好避过他人耳目呢？
胤国的承德皇帝唐祖逢共有九位皇子，两位公主，唐钰不过是排行中间的那个。
我们先来说说两位公主：明珠和云昭。
明珠公主早早便以和亲，远赴南方，嫁给了南方夷陵国的君主，换来了两国的结盟和长久和平。
并非明珠公主的母妃不受宠，仪妃是唐祖逢的心头肉，什么宠爱集一身，堪比当年的杨贵妃，虽说仪妃只是一介嫔妃，但身份比那些有名无实的高了许多。
也并非明珠不受唐祖逢喜爱，明珠明珠，真如全国的掌上明珠，据说唐明珠诞世那一日，天际华光万丈，东南一国献上了一颗世间罕见的夜明珠，唐祖逢高兴得很，便将夜明珠赐给了刚出世的公主，并赐“明珠”一名，然后宣布举国上下，同庆共欢三日三夜。
然而就是这样集众人宠爱的明珠公主，最后因为屡犯胤国边境的强大南国夷陵提出和亲一事，还愿意献黄金首饰百两，割地百里，便被父皇送去了遥远的南国。
明珠在闺中整日以泪洗面，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那个年轻的小伙子了。
一国的公主竟爱上了禁卫军的一个小将士！
她不奢求他们有结果，她只想这样每天远远的看着他便好。
想到这，她有几分羡慕起那个不受宠的妹妹来——唐云昭。
唐云昭并无倾城之资，母妃也是卑微得很，唐祖逢不过宠幸了几次便扔在了一旁，不受人瞩目的云昭公主自然也不会被什么别国的君主看上。
唐云昭多年处在深宫，原本应与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毫无干系，可爱情偏偏就是这么奇妙。
一日公主推开窗，窗台上飞来一只小小的鸽子，腿上还绑着封信：
你好，不知该怎么称呼足下？
云昭觉得又惊又奇，便研了墨来回了一封信，就这样，小鸽子来来回回，将毫无交集的两人联在了一块。
可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
礼部尚书上书给皇帝唐祖逢，说自家小儿爱慕云昭公主已久，望陛下成全。
唐祖逢没有多想，朱笔一挥，圣旨一布，便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然而朝政中便也就没有这两位公主的什么事了，我们再来说说皇子的事。
皇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太子立长不立幼。
然而唐祖逢却立了幼子为太子——只为讨凝妃的欢心。
可能有人要问，怎么先前还说皇帝的宠妃是仪妃，怎么一下子便是凝妃了？只因其中又是经过几番波折。
圣旨颁布后，仪妃痛心疾首，在紫宸宫前跪了一夜，昔日美丽的容颜也憔悴不堪，然而此时皇帝不知该怎么安慰仪妃，便只好不见她。
三番几次仪妃曾试图冲进寝宫，但都被侍卫给拦住了，她也不顾一切，在门外大喊着叫唐祖逢给她一个说法，直叫得唐祖逢心中愈加烦躁，更是不愿见她，最后仪妃竟喊到几近哑了。声音嘶哑似耄耋老人一般，叫人听了只感凄凉无比。
可怜了仪妃一副黄鹂般清脆的嗓子，就这样便毁了。
一日唐祖逢在书房内，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进了来，他才知道，昨天夜里仪妃悬梁自尽，已经香消玉殒了。
唐祖逢伤心了没多久，西域又进贡了一个一等一的美人，肤如凝脂，风情万种，没多久就弥补了仪妃在唐祖逢心中的伤痛，成了新的宠妃。
没过多久，凝妃那就报喜了，然后生下了白白胖胖的的一个小皇子，唐祖逢抱着小儿子，转了一圈，然后便将太子的名分给了他。
凝妃毕竟年龄尚小，不知宫中人心险恶，这太子便是一个处在风口浪尖的位，便十分欣喜的接受了。
太子立了幼子，众皇子却心生妒忌，这其中尤其便是大皇子唐寅生，太子之位竟叫人突然横刀夺去，他怎能不恨！大皇子处心积虑买通他皇帝老子身边的人，伺机干掉了仍年幼的弟弟，然后联合四皇子意谋逼宫。
紫宸宫外火烧红了半片天，唐祖逢坐在龙椅上，唐寅生身披铠甲手执长枪指向他老子，唐祖逢没有惊慌，嘴角微微勾起，看得大皇子心中慎得慌，但他还是准备将唐祖逢从那龙椅上扯下来，结果三皇子唐敖出现了，身后是他的四弟唐献。
长枪穿透过厚重的铠甲，自他背后插入，然后从胸口飞出，唐寅生胸口顿时血流如柱，鲜红的血将红色地毯染出一滩暗红的血迹。
唐献脑海里回荡着唐寅生临死前怨恨的眼神，仿佛是要将他也一同拉下阿鼻地狱，他颤抖着拉着三哥唐敖的袖子，“三哥，我……”话音未落，他便也倒在了一片血泊中，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胸口上深深地插着一把匕首。
唐敖跪下，朝殿上响亮地说道：“报父皇，贼子尽已铲除。”
唐祖逢仍然端坐在龙椅上，腹中如虫嗜般疼痛，他鼻尖已渗出汗珠，但还是镇定地说道：“三皇子铲除逆子，救驾有功，朕……朕封你为胤国的……太子……”话音未落，便仰天吐出了一口黑血，最后也死在了他的龙椅上。
大皇子串连四皇子杀害九皇子，逆反逼宫毒害了皇上，当场被禁卫军射死，而皇上临死前圣谕宣告三皇子唐敖为太子，继承皇位，择良日登基。
就这样，唐敖成了皇帝，而他英勇救驾的事迹也被载入史册，被世人赞颂，名垂千古……
然而那晚发生的这一切，都被躲在龙柱后的唐钰看得一清二楚。
皇兄突然死了一半，而自己的同胞兄长一夜之间成了皇上，自己也就成了个王爷。
他深谙自己的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阴狠，毒辣，城府深，从他不仅睚眦必报反而变本加厉数倍奉还这一点便可知道。
打比方说，假若你折了他一朵花，他便要将你整座花园摧残待尽他才肯善罢甘休。
他今日能借刀杀人当着众目睽睽之下一举干掉几个皇子和父皇，也许明日他就能笑眯眯地把你给掐死。
这些唐钰是知道的。
他不是甘处人下，可连性命也不保的时候还何谈什么权与贵？
所以唐钰便做一个纨绔子弟吧，至少在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可是他遇见了幸小川，就在那勾栏院绛云轩的后院里，遇见了那个人。
听川儿说他会喝酒，还很厉害呢，说实话，唐钰是不信的，可又一想到他的身份，便又信了。
据说勾栏院里的老鸨会从小训练那些妓女小倌之类喝酒，好的坏的都要尝过，为将来接客陪同客人饮酒作足准备。
这天，他拎了一坛路上买来的农家浊酒，来了绛云轩后院，幸小川依旧坐在树枝上，晃动着两只小脚丫，见唐钰来了，便赶紧下了来。
唐钰揭开坛子的封泥，一阵淡淡的酒香悠悠飘出，幸小川还趴在树干上便闻到了味道，朝下面喊到，“你带的是什么好东西啊？”
唐钰拿出两碟瓷片碗，满上后递给幸小川，“喏，尝尝吧。”
幸小川接过小小的瓷碗，迫不及待地凑到嘴边慢慢饮下，还未入喉便喷了出来。
“咳、咳、这什么酒啊……咳、”
唐钰窃笑了一阵，然后假装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浊酒，你不会没喝过吧？”
幸小川瞪大了双眼，“谁说我没喝过，我只是呛到罢了。”他的确是喝过的，就在刚才。
看着幸小川被辣得满脸通红又不敢说出声来，唐钰觉得心底一阵轻快。
没有火光与血泪，也没有明争暗斗的日子。
唐钰几乎天天来绛云轩，幸小川也天天待在后院里等着他的到来，两人一起饮酒，说笑，侃大山。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一日，唐钰被召进了皇宫去。
他的哥哥——唐敖在御书房里把玩着那枚玉玺，问道：“皇弟今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唐钰低头不语，只觉得如坐针毡，半晌才回答道：“皇弟不知。”
唐敖展开一副地图，指着图上一点，指尖划了一个圈。
“漠北叛乱，皇弟便代朕去平定吧。”
“是。”
退出御书房，唐钰只觉得脊上已出了一身冷汗。
如若是方才自己不答应，那以后的日子必定也不长久了吧。那个人，终究是要对自己的同胞兄弟下手了。
今日，便就再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如平常一样，唐钰提了一坛酒去了绛云轩，幸小川早早便候在了梅树下，向他招着手。
唐钰说好今天要为幸小川讲一个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一座庙……”
“庙里有个小和尚。”幸小川笑嘻嘻地抢了一句。
“不是，庙里有一尊佛像。一日夜里，守更的小沙弥在像前打坐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幸小川坐着往后退了退，“不是鬼故事吧……”
“咳咳。”唐钰清了清嗓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讲了下去，“小沙弥四处看了看，最后发现是佛像前的木鱼在叫他的名字。”
“妈呀……”
“小沙弥问：你叫我做什么？”唐钰说到这便闭口不说了。幸小川拼命摇着他的手臂，“你快说啊。”
唐钰又接着说了下去，“你知道木鱼说什么吗？”
“说什么？”
“它说：你们每天敲得我头好痛啊～”
幸小川愣了好一会，“这就没了？”
“没了。”
他白了一眼，“不好笑。”
唐钰一怔，怎么就不好笑了呢。他低头看了一会手指，然后才开了口，“过几天，我家要搬走了，从明天起、我就不来了。”
“啊、”幸小川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心里挺难过极了，鼻子开始发酸。
“为什么要搬家呢……在都城里住得不是好好的吗？”
唐钰想了想，然后对他说，“其实啊，我们是要躲仇人呢。”
至少唐钰心里是这么想的，唐敖如今于他同仇人没有什么区别，但离开都城，他也挺不舍的。
尤其是小小的城中还有个幸小川。
幸小川眼眶里热流在打着转，唐钰咬咬牙，便站了起来，“我要走了，我们……后会有期！”
唐钰真的离开了，手中拿着一枝幸小川折下来的梅树枝，小小的，粉粉的花朵点缀着。
鼻子有些发酸，但他不能流泪。他想着，若自己能平安回来，一定要找到幸小川。
至少，把他留在身边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原是故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