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归来》木璃

3、第三章

　　宁毓华一支的宁家原本是长沙城外一个村落中不起眼的一家，家中子弟面朝黄土背朝天，靠老天爷吃饭，勉强能糊个口，到得宁毓华太祖这辈，家里咬咬牙，拿出了一份礼，把宁毓华曾祖给送到了药房当学徒。学徒不是那么好当的，吃苦受累，挨打受骂都是常事，也是宁毓华曾祖争气，还真给学到了些东西。彼时穷苦百姓日子不好过，有个病痛也看不起大夫，宁毓华曾太祖就靠着他那鸡毛蒜皮的医术，一边给人死马当活马医，一边慢慢锻炼自己的医术，时间一长，勉强够格算得上个铃医，走街串巷给人看病，家里条件倒是慢慢好起来了。

　　有了钱，宁毓华太祖就把自己儿子给送到了学堂，本来指望着给读个功名出来，可惜，人医术看得倒是欢喜，八股文章却怎么也不开窍，宁毓华太祖无奈，只好手把手教着儿子学医。还没出师呢，天下大乱，到处是兵祸，宁毓华太祖会两把子医术，就被逮到军里效力去了，连带着粗通药理的儿子也没放过，进了军里成为他的助手。

　　这下就掉进了福窝里，军队为了救治伤患，强行抓了不少大夫来，让人给医治受伤的士兵，这宁毓华太祖带着儿子，就一边给打打下手，一边却暗自偷学人家祖传的医术。

　　本来偷学人家家传技艺这种事是大忌讳，发现了当场杀了也没人可以置喙的，只是一来那年代正是乱的时候，而来战场上伤患多，这治不好人，武将脾气上来，可不管你委屈不委屈，可就要动刀子杀人的，军营里还有旁的正经家传出来医术上佳的大夫为了多个帮手，对宁毓华父子偷学的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反正我们也不教，你看到多少，能学到多少，就是你的造化了。

　　宁毓华太祖学了两年，只学了个皮毛，没想到，他儿子，宁毓华曾祖却是个有灵性的，短短两年，外伤包扎正骨之类学了个精通，倒有个大夫看着喜欢，给收了做徒弟，悉心教导，宁毓华曾祖的医术那是一日千里，后来又娶了师傅的一个女儿，宁家就这么从登不上大台面的铃医，总算往上走了走，出门也能被人尊敬叫声老爷了。

　　宁毓华曾祖却并没有就此停下脚步，不几年，太祖建国，国情稳定，朝廷开始招贤纳士，太医院也重新开始了医官的考核，宁毓华曾祖沉下心来又锻炼了好几年，考了好两次，终于在而立过半，太祖十年的时候考进了太医院，给自己博了个官身，连带着，宁家也草鸡变凤凰，一家荣耀起来。

　　当然，宁毓华曾祖精通的是外科骨科，这东西，宫里一般用不大上，可宁毓华曾祖却是个好学的，在宫里也学了不少方子，自己增增减减弄了好几副新方子出来，又靠着太医的身份在外面弄了医馆，卖丸药，家里钱财也跟着慢慢丰厚了起来。

　　宁毓华外祖父宁老爷子一个独子是他曾祖唯一的儿子，早年跟着学医，医术倒是学了个七八九，可就是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顽固至极，实在不适合进太医院，宁毓华曾祖便在老时告老还乡，带着家财回到家乡，在城里置办了个五进的大宅子，开了家四开间带院子的医馆，更弄了几十倾地，专门拿来种药材，这宣宣赫赫的样子，直看傻了还自贫困的宁氏族人。

　　都说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宁老太爷富裕了，也乐得在族人面前显摆，大手一挥，捐助了族里不少金银，开族学，置族田，还找了族里心灵手巧的跟着学医，勤劳肯干的去种药材，不几年，族里的生活就来了个改头换面。

　　按这么说，族人该对宁老太爷感恩戴德吧？

　　可老话斗米恩升米仇却是说的一点没错，早两年这些族人还能记着宁老太爷的恩，到得后面，却是一个个起了别的心思，背后只道老太爷吝啬，那么大家业，却连个零头都不肯给族人，随便两笔把他们当叫花子打发呢。也不知谁起得头，竟有几个偷了田里的药材出去卖，宁老太爷开始没察觉，等到察觉的时候，药房已经因为缺少药材而赶不出早叫人定好了一批成药，信誉大毁。宁老爷子又气又急，很是惩罚了闹事的族人，连田地也给收了回来，这下就更有人在背后说他不是，骂他刻薄没人性。老人家怎么受得了这个，更是和族人拉开了距离，到后面，连一点情分也不肯留了。

　　宁氏族人本就是靠着老太爷的医院种药材卖药材日子才慢慢好起来的，老太爷一生气，医院里学医的孩子也给赶回去了，田也收回去了，开始还能靠着积蓄过日子，后面就撑不住了，一个个乖觉起来，老老实实上前巴结宁老爷子，以期讨口饭吃。

　　宁老太爷到底人老心软，最后还是原谅了这些族人，宽大处理了。只这件事，却在宁毓华的外祖心底，留下个不可磨灭的印象。

　　小人畏威而不怀德，有些人，你对他再好他都不嫌满足，你威严以对，他才知道好歹。

　　宁老爷子本就是暴脾气的人，读书更是读的迂腐了，最是信奉“无以规矩不成方圆”，经此之后，便把宽厚扔到了一边，满嘴只讲着“规矩”两字，对底下佃户打秋风的族人，医馆做事的人严格把关，定下规矩，绝不许超出一二，便是他生养的二子二女，教育时也严苛照着规矩来。

　　男子顶门立户，当学有所成，当光耀门楣，宁家医药起家，宁家男儿当然也该从事此道——当然，若是能科举进官那就更好了——若是读书不行，那便只有学医这一条路。

　　宁毓华的大舅舅自小便被逼着学习医术，启蒙学的都是汤头歌，到的后面，千金方伤寒论，更是学的他烦躁不已，他资质一般，平日没少被宁老爷子骂是废物，还未束冠成婚，郁结于心，身体积弱，一场风寒，人就给没了。

　　宁毓华的二舅舅资质稍微好些，读书不成，医术却还算马马虎虎，宁老爷子寄予了厚望，就指望着儿子继承家中香火了。可这旦夕祸福，来得实在毫无预兆，太宗六年，南边苗民暴乱，一路厮杀过来，宁毓华二舅正跟着医馆管事出门进药，不巧碰上了，一行十多个人走得，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三具尸首，里头就有宁毓华的二舅。

　　宁老爷子两个女儿，大女儿叫玉清，小女儿叫玉洁，单只看这名字，就知道宁老爷子对两个女儿的要求了：冰清玉洁，惟愿谨守女儿本分，女则女戒，也就是了。

　　程朱理学说，女子当静，女戒女则要求女子贤淑，宁家富贵，宁老爷子倒也没不让女儿念书，只是这缠足却是少不得，教养嬷嬷更是少时便跟随在身边，笑不露齿行不露足是必须的，男女七岁不同席，便是亲兄妹也要避讳，宁玉清宁玉洁七岁后，就再没有在私下无人的时候见过自家兄长父亲。两个女儿包括宁老夫人，不能随意出门上香，不能随意出门宴客，宁家后院里，伺候的全部是丫头婆子，家丁小厮若有擅闯的，一律赶出府去。

　　宁玉清出嫁之后，过得并不很好，丈夫是个贪花好色的，刚成亲时还能收敛一二，后来就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青楼楚馆更是常客，宁玉清回家哭过几回，老太太伤心欲绝，宁老爷子却指责女儿不贤，次数多了，宁玉清再不诉苦，没两年，早早就给去了，膝下一儿半女全无！

　　等到宁毓华小舅舅那么一死，宁老太太受不住，缠绵病榻一个月，也跟着没了。

　　膝下四个儿女，便只剩下了一个宁玉清！

　　原本还算热闹的宁家，只剩下了个鳏夫弱女度日。

　　宁老爷子看不上族人，自然不肯从族里过继子嗣，便打着主意给小女儿宁玉清招赘。

　　可入赘这种事，但凡稍微有些本事的男人，哪个愿意？宁老爷子挑了好几年，最后矮个子拔高个，挑上了医馆里的学徒郭志文。

　　当然，那时候，郭志文还不叫这么个斯文的名字，他还叫郭二槐，是城内平民巷内的一个普通青年。家里是城里人，有一栋简陋两开的小院子，家无田地，就靠着父母在外面摆面摊糊口，一家父母四兄弟两姊妹全挤在一个小窝里，从小到大，郭二槐还没有个自己的屋子。宁家家大业大，宁玉洁貌美如花，这样掉馅饼的事落到自己头上，郭二槐哪还有不答应的？不多久，就在宁老爷子的主持下，跟宁玉洁成了亲，本人也从学徒，变成了宁家的姑爷，在外头是人五人六的。

　　好日子过了一年，宁玉洁的肚子一点消息没有。宁老爷子的脸色就有点难看。

　　过了两年，郭志文急得头发直掉，补药喝了一堆，宁玉洁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没有。宁老爷子已经思量着，是不是该叫他们和离了。

　　宁老爷子给郭志文安排了两个通房，整整一年，两个女人谁也没消息。宁老爷子仔细给郭志文把脉，前后诊断，没什么事，于是静下心，又安排了两个好生养的女人，再等了一年，还是半点消息没有……

　　女子和离再嫁，妇德沦丧，伤风败俗，宁可死了，也绝不能叫她玷污了宁家门楣。可若宁玉洁没有子嗣，自己这一脉，可真要断子绝孙了！

　　宁老爷子咬着牙，到底是香火传承比较重要。

　　他私下安排了一番，一年后，便有了宁毓华的出生。

　　当家里男人生不出来，女人不得不借助外力孕育子嗣，是之为借种。

　　宁毓华，就是这么个借种生下来的野种！

　　宁毓华睁大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床边站着的男人，赤裸裸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郭志文止不住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对了，下一刻，却见的宁毓华又变回了平日那软软弱弱的内向孩子，垂着眼眸虚弱的喊着：“爹~”

　　我的好父亲，我回来了！

　　宁毓华心底，有厉鬼在尖声叫着！

　　太想念你了，我从黄泉路上逃回来看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