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无战事后传之潜龙韬》风浣裳

4、（四）

　　崔婶想到这里，看着林天龙道：“你们俩要是一起去台湾，路上能互相照料，家里也放心些；天龙今年多大了？”——说起出生年月，林天龙只比崔伯禽大了两个月——崔伯禽是个乖孩子，突然惹下大祸要远出避难，心下凄凄惶惶，自然愿意跟他相伴而行，因此张口闭口叫他林大哥——说起他弟弟才九岁，崔婶道：“你们俩这次是去避难，你弟弟这么小，就别带着他了，担惊受怕的对孩子也不好，不如先放到我这里，等你到了台湾找到大伯再来接他也不迟！”

　　林天龙有些迟疑，平阳也道：“林大哥，你只管放心，你是为救我们兄妹才惹祸远行，你弟弟就跟我弟弟一样，我和我妈会好好照管他的。”林天龙向她一笑，点头答应。

　　方孟韦见崔家一家都喜欢这林天龙，禁不住皱了皱眉头——他自从参加工作之后没了寒暑假，每年圣诞节到新年的假期都会飞回台湾看望父亲，要带着伯禽走，也就是多买一张机票的事——只是现在离圣诞节还有小一个月，年前又是他最忙的时候一时脱身不开；但楼下□□们急着搜寻报仇，伯禽怕是等不了一个月——要是林天龙和他一起走，林天龙偷渡来的没有身份证件，根本就买不了飞机票！

　　钱倒是小事，问题是这人身份不明，到了台湾也不知会不会给家里添乱——大哥本来就有“通共”嫌疑，当初在北平查贪腐得罪的人不少，到了台湾更是再也不让他驾机起飞——父亲和大哥都属于国府的“特殊人才”，是被限制离台的人，这也是父亲让自己在香港发展的原因，好歹留一条后路在外头——这林天龙这么快就得到崔家上下的信任，看着就不是个等闲之辈，这种人要是跟大哥接上头，那还不得闹翻天？

　　方孟韦想到这里，微笑道：“现在事情紧急，我这就托人买机票，送你们去台湾——嫂子，您把伯禽的学生证给我；天龙，你有什么身份证件没有？我让人给你们买票。”

　　林天龙一愣，随即道：“我是扑网偷渡过来的，哪有身份证件？”他看了方孟韦一眼，已明白他的心思，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看外边道：“算了，我也该走了——再不回去我弟弟该着急了”。他带血的衣服已经被平阳洗了，湿答答的晾在外头根本不能穿，他身上披了一件伯禽的旧衣服，便伸出未受伤的右胳膊将衣服穿上，向平阳道：“崔小姐，我走了。”

　　崔平阳听说他要走，急道：“那些□□的人在外头找你们，你现在怎么能出去？”她回头看着孟韦：“方叔叔，林大哥没有身份证件，能不能用我的学生证帮他买飞机票？”孟韦道：“上飞机安检严格，就是买了机票，安检时证件和人对不上，也上不了飞机。”

　　崔伯禽从来没自己出过门，还是想跟他搭伴走，遂道：“林大哥，你不是说能坐船去台湾吗？我跟你一道坐船走也行。”林天龙苦笑一声：“我没有身份证件，就是坐船走也不能买票坐客轮，哪儿能跟你一样？”伯禽道：“那你怎么去？”林天龙道：“你不用管我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以后有缘分，大家在台湾见吧。”

　　崔家母子平民百姓，从来没想过出远门有这么多问题，一时都愣在当地；孟韦掏出钱夹，抽出一千块钱递给林天龙：“谢谢你这次救了伯禽和平阳——你受伤不轻，拿去补补身子吧。”林天龙脸色一变，狠狠与他对视一眼；却还是把钱接过来，将衣服遮住受伤的左臂，大踏步便出门。

　　平阳叫声“林大哥！”一把扯住他道：“底下那么多□□的人，就是要走，也得等天黑了走吧——你还有个小弟弟呢，你出了事弟弟怎么办？”提到幼弟，林天龙登时迟疑了。平阳拉着他到哥哥的房间，推他坐到床上道：“你失了那么多血肯定头晕，先在这儿睡一会儿，到时候我叫你。”

　　林天龙看着平阳略带歉意的笑脸，侧转了头不再言语——他自十三岁母亲去世，父亲又身体不好，作为家里老大就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养家，因为成分不好受尽白眼——崔平阳这个文秀的女生是他在这陌生的城市认识的最好的姑娘，聪明、大方、从没有看不起他这个送货的，一直把他当朋友；所以他看见她们兄妹被混混欺负，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她一家都是好人，他也就丝毫没有见外，直到刚才她那位“方叔”淡淡地说到买机票去台湾，他才意识到自己和人家差别如此之大！

　　林家祖上也是大户，他看得出“方叔”是有钱人——跟崔家人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类人！他不知道这人跟崔家是什么关系，但是崔家的事显然他是做得主的——他辛苦一个月不过几十块的工钱，这人随随便便就能从钱包里抽出一千块！可是一千块钱可以买他一条胳膊吗？可以买他舍命相护的一片心吗？

　　可是他为了救平阳兄妹，把老板的货车扔在一边，后来又拉着崔伯禽拼命跑了回来，现在也不知货车被他们砸了没有——这份损失肯定是要自己赔补的！他才过来不过一个月，这货车他哪里赔得起？所以他再有气，也只能接过钱来——穷人就是这样没骨气！平阳，你会看不起我吧？可是对着她的盈盈笑脸，他所有的高傲、所有的倔强都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