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50、海边焰火

　　他们离开餐厅，并肩走到了海边，忽然而起的海风吹动未年衬衫的衣角，不住轻轻摆动。两个人头顶的夜空上，还在接连不断地升起美丽的烟花。那烟花颜色各异，式样繁多，不知是什么人放的。当他们从被树木遮掩的小路走出，到了沙滩上的时候，才发现放焰火的地方是在靠近岸边的一艘轮船上。那是一艘通体发光的白色豪华游轮，后半部分空旷的地方正是焰火升起的地方。这艘船不知从何而来，它正停在他们正前方的海面上，船上亮着点点的灯光，未年因为眼睛有些近视，只看到模糊成团的光，十分朦胧不真切，船似在梦里游来。不过那些站在夹板上的游客告诉了他这其实不是梦。

　　未年和哥哥在沙滩上的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下来，抱着膝盖看着前方。未年突然说道：“哥，你还记得小的时候的事吗？”

　　“嗯？”杨江远转头看着身边的弟弟。

　　未年继续道：“我记得那是十多年前的除夕，我和你曾坐在一个破旧的屋顶上，看了满城的烟花。”

　　几秒之后，杨江远拍了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那时候爸爸妈妈为了我们，即使是过年也不忘出去工作，然后把我们丢在家里。那晚的烟花，真的好美啊。”杨江远抬头看着在海边升腾绽放的美丽烟花，缓缓道。

　　未年突然对杨江远说：“对了，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去的那个空地和那个曾在屋顶上看烟花的旧房子吗？现在那里还在吗？”

　　杨江远笑了笑道：“早就不在啦。那块空地早已经盖起了房子，成了居民楼，而那个旧房子早就被拆了，那一块成了一个商场。”

　　未年说道：“算起来，我已经差不多七年没有回去过了，真是有点想念中国，不知变化是否很大。”

　　“很大，你真应该回去看看。未年，你想回去一趟吗？”杨江远问道。

　　未年喜悦地说道：“嗯，好啊，和你一起，故地重游。怎么样？”

　　“好啊，正好我也想回去看看了。”

　　片刻的沉默。

　　未年的语气低沉地说道：“不知不觉，我们都长这么大了。要是爸妈在天有灵，看到我们现在好好的活着，该有多开心。”

　　未年继续说：“以前我总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到了那个新家以后甚至有一种孤儿的感觉，因为我真的很孤独。我总是很羡慕别人，想成为别人。长大后才知道，人总是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说不定别人也有烦恼，再完美的人都有烦恼，才知道，既然我命中注定成为我自己，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只有硬着头皮坚强地去面对。只有自己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最珍贵。虽然我们比别人少了，但是我们也有很多他们没有的东西，比如苦难，苦难是我人生的财富。”

　　杨江远点了点头，突然感觉心里发酸。他很少哭，但是那一刻，他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就流出来。他说：“未年，如果有来生，我还是要和你成为一家人，和你一起长大。一起守护爸爸妈妈，不让他们离开。”

　　未年笑了笑，抬头仰望着如墨的天空。天空中的烟花还在继续绽放，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他忽然又想起多年以前和身边的这个人一起度过的那段年少时光，时光里，他们各自都还是曾经的模样。

　　未年想起了从小到大在他生命里出现过的每一个人，爸爸妈妈，他不是很喜欢的养父养母弟弟，他的中学小学同学朋友，新家小区里偶然遇见的哥哥，在澳洲的同学朋友，心理医生，他们有的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有的还在这个世界上却再也无法相见，有的还在他的周围陪伴他。

　　是的，长大了，就意味着要去承担越来越多的责任，就意味着分别和离开。没有人可以陪伴你的一生，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哪怕是你身边的亲人。

　　未年忽然听见这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首优美的曲子，不知是谁在用手机或是小音箱放的。因为曾经听过，他很快辨出曲子的名字——《花火が瞬く夜に》。音乐配合着阵阵烟花轰然响起，他的心内也响起类似喜悦的声音。二人一齐望着无尽的夜空，只觉得人生漫长美好，未来，还有好长呢。在这个美妙的夜晚，再次观看烟火绽放，大朵大朵的烟花在寂寞的黑夜绚烂夺目，变成心中的永恒，这个场景，一如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后来，这两个相依相伴的人，一起在这座独特气质的海滨城市的街道上走过，在海边踩着柔软的沙滩奔跑、像个孩子一样嬉闹，海浪声声在耳畔响起。他们回了中国，走过儿时走过的街道，虽然物是人非，脑中却还能清晰浮现旧时的画面；他们去了美国、东南亚、南美，感受着大千世界的美妙；他们回到澳洲，耕耘着自己的天地。

　　在那个突然看到烟花的夜晚，未年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还记得那个少年吗？一旦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便不曾离开。”

　　少年安能长少年，青春美好，但是转瞬即逝，留下美丽的幻影。这幻影，又最终逝去，消失在虚空中。

　　小小的少年啊，在经历漫长的岁月后终于平安的长大了。这些年，他失去爸爸，失去了妈妈，失去继父，又再次失去了父亲，他经历过一次又一次挫败，经历过痛苦、孤独和绝望，但是还是走到了现在。曾经那个懦弱、胆怯的未年再也不见了，现在的未年，是一个崭新的人，一个充满希望的人，新的人生正在等待他。

　　谢谢你，出现在我平凡却热烈的生命里，陪伴我一起成长，度过最难忘的岁月。谢谢你，与我重逢，让我找到曾经刻下的记忆。谢谢你，在我漆黑的世界里燃起火光，照亮我寂寞的天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