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5、晚风渐起

　　两个背着书包的少年，一前一后地走着。尽管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天了，二人之间却尚处在初识的半陌生状态。未年的性格偏内向，他不会主动去接近他人，只会被动地等待他人的靠近。这样的孩子，想与一个人达到亲密的程度，需要很长时间。夕阳渐颓，下班高峰期时段，车辆渐渐增多，街道和建筑物的屋顶被覆上淡淡的橘色的光，整个小城笼罩在祥和安静的氛围里。两个人保持着沉默，走过路边一个又一个静默的电线杆。夏天的植被很茂盛，街边巨大的绿色树冠上，蝉鸣未歇，一阵强过一阵。身后有阵阵晚风吹来，亲吻在他们裸露的手臂上，微微发凉。未年一直跟在哥哥的后面，低着头踢着地面上的小石子。这个简单的小游戏，在已经上初中的杨江远眼中早已经是小孩子才喜欢的小把戏。他看了看可爱的未年，噗呲一笑。

　　“喂，你笑什么？”未年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杨江远。

　　“没……没什么，走吧。”杨江远加快了步伐，未年赶紧跟了上去。

　　又是一年夏日晚风凉，斜阳渐矮人影长。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未年正独自一人坐在另一个破败小区里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出租屋的窗前写作业，写得有些困乏的他抬头向窗外望去，城市的电线密密麻麻铺在天空，满目都是夕阳的苍凉。二人走到大街通往小巷的路口，便快要到家了。

　　“喂，你饿吗？”到了巷口，杨江远转过头来对着低头走路的未年突然说道，“我们去小卖部先买点吃的吧，差不多到家的时候就能吃完了。”

　　“好吧，正好我也有点饿了。”未年没有拒绝。

　　路边的小卖部，是杨江远常去买零食的地方。店主是个行动迟缓的老头，夏日的傍晚，他没事总爱拿着一把蒲扇坐在店门口的树下躺椅里乘凉，蒲扇在他手中有规律地挥舞着。小店不大，顶上的白炽灯一闪一闪的，商品陈列柜也有些老旧了，里处的商品上积着一层薄灰。杨江远熟练地拿起两包辣条，付了钱后，他便笑着把其中一包递给未年，说道：“接着。”

　　未年缓缓将辣条接到手中，说道：“哥，我不吃这个的。”

　　看着未年认真的小脸，杨江远道：“偶尔吃一次没事啦，你这个小屁孩就是事多。”

　　“哦。”未年伸手接过辣条。

　　两人一起撕开包装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一边朝家走去。到了家门口，见门未锁，两个人推门往里面走去。母亲正在厨房里炒着菜，由于没有抽油烟机，她被浓重的油烟呛得直咳嗽，白色的烟雾从厨房飘到了客厅。爸爸今天依然不在家。

　　“妈，我回来了。”未年把书包放在沙发上，朝厨房喊道。

　　“哟，今天回来这么早呀？”厨房里传来刘逾静被烟呛得有些尖利的嗓音。

　　未年拎起沙发上的书包，随哥哥二人一同走进房间，杨江远将书包往床上一扔，就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看了起来。未年则走到椅子边，将书包轻轻取下来挂在椅背上，再从书包里把今天留的作业拿出来在桌上放好。放好等会儿要做的作业的未年走出房间，走到厨房里帮母亲洗菜。未年乖巧的蹲在地上洗着塑料盆里的青菜，母亲在一旁一边炒菜一边问他：“年年，今天在学校感觉怎么样？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还好。也没有什么事。”未年平静地说。

　　“你的同学对你好吗？”母亲接着问。

　　“他们对我挺好的。”未年又低头继续洗菜。

　　母亲很了解这个儿子的性格，所以也并不指望能在他的口中套出什么来。记得上幼儿园的时候，未年在幼儿园腿被同学打伤了，但是却没有告诉爸爸妈妈，直到第二天洗澡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孩子，永远都只会忍气吞声，把自己在外面受的伤全部藏在心里。不报喜亦不报忧，很多成熟的大人也不会似这般冷静。

　　“那就好。妈妈希望你以后好好学习，和同学友好相处，知道吗。”母亲道。

　　“嗯。”未年乖巧地应道。

　　不一会儿，饭菜做好，刘逾静和儿子将菜一一端上桌。虽然只有两菜一汤，但是三个人完全够吃了。外面，暮色四合，天渐渐黑了。母亲叫未年拉灯，客厅立刻亮堂了起来。

　　未年端菜出来的时候却没看见杨江远在客厅。便走到卧室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哥哥，吃饭了！”半天无人应答。未年撩开门帘，正撞上杨江远从里面出来。未年被撞得往后一倒，杨江远一把拉住他的手才没让他坐到地上去。

　　“吃饭啦，哥哥。”未年说道。

　　“我听到了！”杨江远斜了他一眼，径直走到桌前。

　　三个人的餐桌非常安静，两个孩子都不说话，只有母亲时不时地叫两人夹菜。饭毕，未年和妈妈挤在厨房。未年在水槽前洗碗，母亲则收拾着厨余垃圾。

　　“未年，我看你跟哥哥相处得不错嘛。”母亲将手中的黑色塑料袋扎好，转身看着儿子道。

　　未年顿了几秒，还是“嗯”了一声。在母亲眼中，两个孩子似乎并没有多大的矛盾，比想象中要更加融洽，然而确实是没有多大矛盾，但是并不是非常融洽。之前在学校，杨江远帮未年赶跑欺负他的人的时候，未年看到哥哥的眼神里透出的竟然是目空一切的冷漠，这个哥哥，永远是那么冷漠，总是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冷漠，或许是这两个孩子性格中唯一相似的地方了。

　　“妈妈很少见你这么快就跟人相处得这么熟的。你的新爸爸是出租车司机，一天到晚在外面奔波，你要习惯。妈妈又找了新的工作，过两天上班也要忙了，所以有的时候不能回来给你们做饭了。我有空的时候就做点菜在家里，你和哥哥热了吃。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挑食，知道吗？”刘逾静看着面前乖巧可爱的儿子。

　　未年依然只是“嗯”了一声。

　　万家灯火之时，未年回到房间做作业。见刘逾静来到客厅，杨江远很怕她会说自己，于是也说要做作业，溜进了房间。谁知刚走进房间，他便一跃扑到了床上，从枕头底下取出自己藏在里面的漫画，趴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两只脚抬得很高。狭小的房间里，一个坐在书桌前不动声色地写着作业，另一个趴在床上看漫画。杨江远时不时地发出一阵笑声，他看了半天，姿势换了好几个，一会儿趴着一会儿躺着。以前的晚上总是自己一个人在家，所以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甚至跑出去疯都可以，只要赶在他爸交班之前回家就行，而现在因为继母的出现，为了在新母亲面前有个好的表现，他也不能每天都出去玩了。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他终于看累了，将漫画折起一个角，合上往床上一放，便朝书桌瞟去，只见未年依然端坐在书桌面前。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书桌旁边，只见练习册上全是密密麻麻工整的字：“喂，你怎么还没做完啊？小学五年级哪里来这么多作业，我上中学都没你那么多作业。”

　　未年抬起头说道：“这个学校的进度和我之前学校的进度完全不一样，我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才能追得上。”

　　杨江远笑了，说道：“好吧好吧，我真是服了你了。”

　　小区静谧，天空低垂。虫鸣是夜晚无声的背景音，渐渐融入这夜色。一家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母亲在客厅看着肥皂剧，啼哭和欢笑的声音从电视里传出来，电视屏幕在昏暗的灯光下有频率地闪烁着。未年做好了作业，趴在床上开始看哥哥的漫画书，哥哥则在一旁玩着一个巴掌大的游戏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