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46、孤独之旅

　　光阴似水，三年的时间匆匆而过。未年已经18岁了，父亲似乎对回国毫无兴致三年都没有回国看过一次，未年知道父亲与家里亲戚的关系不太好，所以才没有没去。

　　刚来墨尔本的时候，未年因为心情不好，水土不服，成绩并不理想，到了12年级的时候，未年因为努力，成绩突飞猛进，最后他考上了皇家墨尔本理工大学的室内装潢设计专业，父亲因为这个，三天两头在二儿子李光铸面前夸耀，说要向未年学习，弄得李光铸十分烦躁。

　　三年前未年的抑郁症复发，见过几次医生之后，回来后又在父亲的督促下每日服药，未年的抑郁症好了很多。抑郁症是种很奇怪的病，光看外表或是检查身体怕是检查不出来的，有时候你看一个人表面会在大家面前装作嘻嘻哈哈，心里却藏着无人可知的秘密。很多人自少年儿童起，就开始学会戴着面具而生活，在外人面前隐藏自己真实的情绪，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他们要适应周围的环境，存活于天地间，别无选择。

　　未年拖着行李箱从硕大的机场走出来时已是傍晚，天地间一片萧索，幸好早已经准备好了冬衣，从背包里取出外套披上，浑身都暖和了不少。站在地势较高的机场外广场望向远方，可以感觉到当下中国发展的迅速，尤其是基建，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变化，短短三年，到处都是拔地而起建设中的高楼。

　　这次回家，未年是背着家人偷偷跑出来的。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哥哥，这段时间对过去越发的怀念。他总是在难眠的夜里想起少年时和哥哥度过的每一个夜晚，夏夜里二人在破旧的居民区的巷子里打闹，去小卖部买冰棍，去街上到处晃荡。这个遥远地方的南国小城里，埋葬着他童年时和少年时的往事。

　　站在机场外等出租车的地方，前面还排着长条的队伍，都是些风尘仆仆的大人。未年这时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手机开机，没想到刚开机手机就响个不停，未接电话有一堆，父亲发来的跨国短信也是一条接着一条，内容无非是：“年年，我们很担心你，你快点回来。”

　　未年来中国之前就给手机办了国际漫游，为了防止父亲担心，他特意打了个电话过去。

　　听筒那边很快传来了父亲焦急的叫喊：“年年，你到哪里去了？又是不告而别，我还以为你好了，你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吗？”

　　未年很冷静地说道：“我突然想中国了，我想回来看看。”

　　父亲说道：“你这孩子，竟然先斩后奏！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事先和大人说一声？”

　　“我已经成年了，我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没有权利干涉。”未年冷冷地说。

　　“可是你总得要跟我们说一声吧？就这样不告而别？”

　　“也没有多久，只是待两天而已，其实我也是两天前才打定主意突然想回国看看的。你也是的，移民了就真当自己移民了，春节这么重要的节日也不回来看看。”未年说。

　　“你的爷爷奶奶都不在了，我回来干什么，家里那些穷亲戚一个个如蚁附膻的，我们家穷的时候对我们不闻不问，我们家有钱的时候就想要攀关系，我早就看不惯他们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对了，你要在那里待多久？”

　　“两天，可以吗。”未年不惊讶于父亲对亲戚们的冷淡，他深知父亲的性格。父亲会选择移民澳洲，也有逃避中国式人情社会的原因在里面。

　　“其实……我是来找杨江远的。”未年终于忍不住道出原因。

　　“你……居然还没有忘掉他？”父亲疑问道。

　　“是你……当初来澳洲就带我一个人，你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可能是怎样的日子吗？”

　　“哎……其实我是怕你的病情啊……再说，好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了，你也这么大了，我们不可能一直管着你，你在那边注意安全，三天后一定要回来。”

　　“嗯，我知道了。”未年放下手机，食指重重按在屏幕上红色的挂断图标上。

　　挂完电话，前面排队的人在迅速减少，很快未年就到了最前面。他上了出租车，听到司机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未免感觉十分亲切。未年叫司机直接把车开到旧家的小区外。

　　车驶出机场外，朝着市区而去。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未年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景色。

　　从车上下来，未年拖着行李箱慢慢朝家里走去。他有些不敢走得太快，他想把这难忘的时刻都延长，再延长。此时天色已晚，他发觉这座隐藏在闹市之中的破旧小区依然没有多大的变化。临近街道的地方，还是那些爬满污垢和裂痕的老旧居民楼，亮着让人暖心的灯光。这灯光让他想起母亲，母亲带着未年独自生活的那一年，母亲在儿子夜里似梦似醒的时候，总是在这暖融融的灯光里为未年缝制冬衣。那时候未年长得快，一年就可以长高很多，很多新衣服穿了几次第二年就没法穿了。未年那时候好希望自己有个弟弟，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后来他才发现，有弟弟真是一件坏事，尤其是一个不听话还处处时时在父亲和继母面前与自己争宠的倒霉弟弟。

　　母亲的墓就在城外的公墓里，只是他和哥哥很少去看过。他和哥哥都是害怕过去的人。

　　或许一两年后，这块老城区和城中村都会被拆掉吧，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崭新的高楼。城市化带来的痛苦，快速转型之中的中国人最能体会。这里人会一个一个离开，带着他们的不舍和永恒的回忆。而今天，未年的任务就是来寻找江远。

　　冬夜渐冷，来到家门口，未年发现大门紧锁，不知里面有没有人。他重重地敲着们，嘴里喊着：“哥，哥！”

　　没有人应答。

　　未年又再次喊起：“杨江远，杨江远！”一边喊一边用力地敲着门。

　　一两分钟过去了，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看来里面是真的没人了。

　　未年来到隔壁的平房外，见房中亮着灯，便走上台阶去敲门。很快门就开了，开门的人是王婆婆。三年未见，未年感觉婆婆苍老了许多。

　　“婆婆，你还记得我吗？”未年看着这个面露诧异的老人问。

　　“未年，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啊，都已经这么高了。我还你的你小时候呢，又乖巧又可爱，就是个小不点。”王婆婆门拉开，家里的光线透出外面。

　　“你知道我哥哥去哪里了吗？”未年开口就问。

　　“你哥哥？”

　　“嗯。”未年眼神里满是期待的看着王婆婆。

　　王婆婆的声音有些苍老：“他啊，早就搬走了，听说现在已经在别的城市上大学了，现在都大三了吧应该，他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是他以前打工的那家味鲜居的老板资助的。”

　　“他居然考上大学了？”未年在心里想着，又对王婆婆说：“那他现在在哪里？”

　　“对不起啊未年，我也不知道……”

　　“那我现在就去味鲜居找老板。”未年说着，已经迫不及待想走了。

　　“未年你等等！”王婆婆叫住了未年。

　　未年转身看着王婆婆，她缓缓说道：“那家店啊，早就不在了，据说那个老板也搬走了，具体在哪我不知道。”

　　一时间，未年感觉天塌地陷。

　　“未年，你去哪？”王婆婆看着未年的背影。

　　“我去街上。”未年头也不回地说。

　　未年拖着行李箱在城市的街道上快步走着，二三十分钟后，他终于来到原来味鲜居的门口，那家店，真的已经不在了，那块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崭新的商场。无数人的表情冷漠地在这里进进出出，却唯独不见故人。

　　“哥，你在哪？”未年站在那儿，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回到了街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一直开往明霞山度假区。

　　此时的未年，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连买只笔都舍不得的穷孩子了，或者说他从离开杨江远来到新家之后，就已经和哥哥是两个阶层的人了。未年可以轻而易举地付起出租车的钱，却再也买不到儿时和哥哥一起吃过的辣条和其他小零食。哥哥陪伴他度过一生中最难忘的少年时光，他们却难以再相见。

　　坐在车上，未年打开手机用Booking订了一间位于半山腰的国际酒店，酒店是别墅的风格，一个人一间。

　　办理入住手续后，未年来到了房间放行李，随后下楼随便吃了一点甜点补充体力，就又回到了房间。

　　站在二楼的房间，透过窗户可以直接看到山下这座城市。黑夜里冷风无声，思念却无比深重。现在是八九点钟，山下的城市华灯初上，灯火如星光点点散布在黑色的幕布上，随着未年陷入深思，这些灯火虚化成光斑，又化作一团模糊的幻影，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梦幻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