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39、在你身边

　　未年摔倒在阳台上，可能跌伤了，哎哟地叫了一声。苏河听到心疼不已，立刻跑上前去抱住了他，焦急地说道：“你知道吗？你刚才要是往那边倒的话，你就没命了！”

　　未年就像没听见一样，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里轻轻说道：“那又怎样。”

　　“未年，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未年说。

　　“嗯。”苏河点点头，望着未年的眼睛，期待他继续往下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特别不安，像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一样。我从一场噩梦里醒来，大脑昏沉，觉得还在梦里，噩梦里的世界就是现在的世界，梦里发生过的事都已经发生了……”

　　未年接着说：“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人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相对于宇宙，我们真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人生几十年，不过短短一瞬，还不如……”

　　苏河说：“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呢，也经常胡思乱想，怕这怕那，担心很多。其实就是你还不够勇敢，如果你勇敢去直面困难和你觉得难堪的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其实一点也不可怕，不管怎样，积极都要比消极好……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是想得太多了，所以烦恼也多。开心一点，好吗？”

　　未年点点头，苏河拉起未年的手，朝房间里走去。他把房间的灯打开，让未年在床上坐着，就去客厅了。过了一会儿，他从客厅回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水。

　　看到这一幕，未年脑中突然浮现出第一次遇见苏河时的样子。那时候，苏河也是穿着一件干净的T恤，就像一个邻家大哥哥，在雨夜里收留他于家中，让他感到安稳。

　　“来，喝水吧。”

　　“谢谢。”未年接过水杯，似乎还是闷闷不乐。

　　“你知道吗，很多年以后，我会老去，你也会长大，你也许会离开这个城市，那么你在这里遭受的一切，比如失去亲人、繁重的学业，全都会像灰烬一样……一点儿都留不下，也不重要……”苏河看着未年，接着说：“人是有很深的记忆的，我希望很多年以后，你还能记得我，记得这里的一切……”

　　“可能说这些你也听不懂吧。”苏河笑了笑。

　　“没有，我能听懂。”未年说。

　　“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真的不明白你既然道理都懂，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蠢事呢？”

　　未年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他缓缓说道：“你不是我，你不能理解这种感觉。在那个家里，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和我说话，我的继母和弟弟都把我当作敌人一样看，我能感受到的只有他们的冷漠，而我的父亲和我有代沟，他虽然对我好，但是他不能理解我心里所想，我有心里话也不能跟他说。现在，我又要和父亲一起去国外了，虽然我喜欢国外，但是要和我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这实在是太煎熬了……”

　　“男子汉，坚强一点嘛。”苏河安慰他。

　　“我……我想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未年继续说：“我现在能够感觉到我在迅速地长大。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很怀念童年和哥哥一起玩的时候，我们在小区附近的空地和小区里的孩子们一起玩，在书店里看漫画，在除夕和哥哥一起看烟花。现在我知道，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你还有我啊。我可一直关心你呢，”苏河一只手搭在未年的肩上，低头看着未年说：“你看我，一个大学刚毕业不久的男生，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打拼，一个人租房住，还要面对复杂的工作，不同的同事，社会上乱七八糟的人，我还不是硬着头皮去面对吗？你听我说，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哪个人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也没有哪个人是永远快乐的，即使是富豪，他们也有烦恼。”

　　“嗯，我懂了。”未年说。

　　“你呢，就是想太多了。你看看那些傻子，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每天虽然傻乎乎的但是过得很开心。而你呢，你太聪明了，想得很多，但是心中苦闷又不愿意向他人倾诉，负面情绪充盈，过久了难免会爆发，就像刚才那样。”

　　“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未年的声音终于大了一点。

　　“我这是在提醒你，别想那么多，凡是别苛求完美，别太过认真。”

　　“哦，好吧。”

　　“别喝了，把水放床头柜吧。现在不睡，明天早上你就起不来了。你现在身上带着病，身体很虚弱，明天早点回去，别让你爸爸着急了。”

　　“他可能已经习惯了我离家出走了吧。”未年干笑着说。

　　未年起身把被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鞋子脱了，重新睡到床上。苏河去床尾把灯关了，回到床边也把鞋子脱了，在未年的身边躺了下来。

　　“哥哥，你热吗？”未年问。

　　苏河转身看着未年，黑暗之中，一层薄薄的月光轻覆在未年的脸上，未年的眼睛明亮透彻。这是少年特有的眼睛，漂亮、明媚，惹人怜爱。苏河已经不是少年了，他亦怀念少年的时候，那时他有未年一样怪异叛逆的性格，有未年一样的孤独感，看到这双眼睛，他的心突然微微颤动了一下。少年人怀念童年，青年人怀念少年，中年人怀念青年，老年人怀念中年。人总是容易沉浸在怀旧的氛围里，然而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每个人都只能走一遍。

　　“有点儿。不说话了，快点睡吧。”

　　“嗯。”说完未年便将身子翻转了过去。

　　夏夜的微风从窗外吹进来，让人觉得凉快了一点。

　　第二天一早，苏河发现未年是躺在自己怀里睡着的，他的眼睛紧闭着，睫毛很长很好看，脸上还挂着几道泪痕，似乎昨夜里又哭过了。

　　苏河笑了笑，没有把他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