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22、难说再见

　　一个星期后，未年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早晨，他们一同出门，未年去学校上课，辍学的哥哥则去上班，因为餐馆提供伙食，三餐都不在家里吃。未年总是一个人在家里吃饭，有时也会去哥哥的餐馆蹭饭，但只是少数。

　　周六的早晨，拉着窗帘的房间里还是一片灰暗，阴冷的空气里飘荡着外面建筑工地施工的声音。七点半，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这沉寂，杨江远从梦中醒来，坐起身侧耳倾听，望着还在熟睡的弟弟，辨认出敲门声确是从自家门传来。

　　他从床上下来，披起一件衣服就迷迷糊糊地往外面走去。

　　拉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穿着笔挺的西服，慈眉善目。男人明亮的眼睛和未年一样，像冬天的湖水一般深邃寒冷。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男孩，然后说道：“你好……你是未年的哥哥吧，请问年年在家吗？”

　　“啊，在，你是？”

　　“我是他的爸爸。”

　　“哦，叔叔请进吧。”杨江远把门拉开，将未年的爸爸迎进来。

　　“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去叫醒未年。”说完，杨江远就转身走到房间里去了。

　　未年的爸爸叫李仲凯，几年没见，现在已经是一个环境工程师了。他环顾了四周，只见屋子十分破旧狭小，墙壁和天花板上还有细小的裂纹，不过因为勤于打扫，房间的地面很干净，物品摆放得也很整齐。他无法想象，这几年里儿子竟然生活在这样一个并不算好的环境了。

　　未年被哥哥吵醒，哥哥说是家里有人来了，叫他出去看看。他迅速就穿好了衣服，和哥哥一同走出房间。

　　“爸爸……”未年淡淡地说。

　　李仲凯扭头一看，很久没见的儿子就站在面前，他喊道：“年年……”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未年的语气突然凌厉起来。

　　“我去你的学校找到了你的班主任老师……她跟我说了你的情况，所以我……”

　　“所以你现在就要来接走我吗？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家吗，还要我做什么？”

　　“现在我是你的监护人，你还小，在这样的环境下很不利于你的成长……”

　　“是是是，你之前到哪里去了？妈妈死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你瞒着妈妈在外面养小三还有了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这样的人，难怪妈妈要和你离婚。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未年十分激动地吼道。

　　站在他的身边的杨江远也懵了，杨江远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希望他能冷静一点。

　　“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未年看到父亲把头深深的低垂，神情痛苦。

　　父亲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年年，本来爸爸以为你在妈妈这里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你过得一点也不好，住的不好，吃的不好，生活环境也不好，所以我想接你过来住，让我来照顾你。现在你妈妈走了，你还是不愿来和我住，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从小就很聪明，有个性，有自己的想法，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在某些方面是个很优秀的人。如果你怨爸爸，那么我向你道歉。你才13岁，根本不能照顾自己，你现在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爸爸的话说完，客厅里一片寂静。两个孩子都站在那儿沉默不语。

　　“爸爸，我没有怪你们。有些事不能强求，别人的想法也与我无关，所以我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一个人。但是我现在在这里生活得挺好的，我能够适应。”未年说道。

　　“年年，就算你独立能力再强，你也需要一个监护人照顾啊，你要大点了该怎么办。”

　　爸爸指了指一旁惶惶不安的杨江远，说道：“孩子，你真的是长大了，就算是这样，就算他是你的哥哥，他也只不过比你大两三岁，是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他拖着你生活，该有多累啊，你想过吗？”

　　未年闭上了眼，没有说话。他怎么会没有想过呢，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他一直都在努力，所有人都在努力，从来没变过。

　　“对啊叔叔，现在未年快要期末考试了，现在搬家的话也不妥吧。”杨江远在一旁说道。

　　“我知道，知道你对他好，可是你们都还这么小。未年的学费怎么办？他的试卷要家长签字，谁来签？以后你们的未来谁来管？——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跟我走。”说完，父亲站了起来。

　　未年不再说话，他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对着爸爸点了点头表示妥协，然后就转身进了房间收拾东西。

　　杨江远跟着进去帮忙。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弟弟：“你刚才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你不怕我以后一个人孤单吗？”

　　未年说：“我今天不走，我爸爸以后还是会来劝我的，我懂他的性格。也许明天会来，下周会来，下下周还会来……他就是这样。与其这样，还不是接受。”

　　“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哥哥的语气很是无奈和失落，他的心里有万分的不舍。

　　未年笑了一笑，说：“会，当然会了，你放心，我只要有空就会回来找你的。”

　　“嗯，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听说你还有个继母，千万要相处好来。”

　　“你放心吧，我还怕她针对我呢。”

　　天渐渐亮起来，空气有些干燥，室内阳光照耀的地方漂浮着微小的尘埃，旋转，漂浮在空气中，每一粒尘埃都是一颗孤单的星球。

　　未年还是那样的安静，他收拾好了自己的衣服，把衣服装进两个袋子里，又把书籍和其他物品装进书包。

　　爸爸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李未年抱着一推东西走了出来，爸爸将东西接过来放到了车子的后备箱里。

　　“走吧，儿子。”

　　未年没有回答，只是跟着爸爸上了车。

　　“儿子，跟哥哥再见吧。”

　　“哥哥，再见。”未年朝哥哥望去，手无力的半举着，心情很是失落。

　　杨江远站在门口，挥完手后就傻站着一动不动了。李仲凯的车缓缓发动了，朝这条狭窄巷子的外面缓缓移动着。车上，未年的眼眶里噙着泪。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深深根植在他的脑海。这个生活了几年，有着他最难忘的回忆的地方，以后可能就鲜再会来了。轿车消失在小巷的尽头，消失在杨江远的视线里。

　　杨江远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的响。这骇人的空旷，由他一人独享。

　　无事可做的他于是回到了房间接着躺到了床上，他的身边少了一个人，这让他很不习惯，这个已经情同手足的未年，已经不在了。他消失在冬日明亮的阳光里，消失在虚渺干燥的空气里，消失在漫长小巷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