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不复》李凛之

2、来到新家

　　“妈妈，你之前怎么没有告诉我呢？”在拥挤的公交车上，未年忍不住抬头问母亲。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首先是之前一直没有确定，其次我也怕你不能接受……”母亲低头看着儿子说。

　　“妈，那新家是个什么情况啊？”未年抬着头问。

　　“哦，他们家呀，也是单亲家庭。他们家有个哥哥，那个哥哥比你大两岁。”母亲摸着儿子的头发。

　　“那，新爸爸是做什么的？”未年又问。

　　“他呀，是个出租车司机。”母亲漫不经心地说道。

　　“好吧……”未年不再说话，只是扭过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他的心情很复杂，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也许以后不用这么寂寞了，每天一个人独自在家写作业，一个人在家没有玩伴，难过的是，他害怕改变，对于未知存有恐惧。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会不会很凶，会不会对自己不好。

　　行道树和路边的建筑不断向后，他们离新家越来越近。母亲牵着未年走下公交车，他们离开公交站台走进了路边一个小巷子里，巷子七拐八拐，尽头是一个破旧的小区，以平房居多。母亲拉着未年，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了下来。

　　这户人家家门紧闭，绿色的木门上是累累伤痕。十一岁的未年，昂着头，好奇地望着母亲。

　　母亲敲了几下门，门很快开了。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短发清秀少年走过来，愣愣地站在门边，望着面前这两个陌生的人。夕阳的余晖落在那个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发出橘黄色暖融融的光，甚是好看。未年十分害羞地躲在母亲的身后，露出半边头，看着面前的新家。

　　“阿姨好！”男孩终于不再发愣，而是微笑着非常有礼貌地道了声好，再把门完全拉开，将他们接进了屋。

　　这时，母亲突然似乎有些生气地用手敲了两下未年的头，说道：“你这孩子，见面怎么不会叫人呢？快叫哥哥。”

　　未年赶紧对着那个男孩说了一声：“哥哥。”他声音很微弱，小到快要听不见。

　　不过还好，那个男孩爽快地将一只手伸了过去，大声说道：“你好，我叫杨江远。今年十三岁。”

　　不善与陌生人打交道的未年有些不知所措，居然忘了把手伸过去。

　　杨江远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就收了回去，然后尴尬地对着未年笑了笑。母亲见状，拍了拍杨江远的脑袋，笑着说道：“江远啊，他叫李未年，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我就是你的新妈妈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好吗？”

　　杨江远的表情很复杂，但还是说：“嗯，知道了，阿……阿姨。”

　　“你吃饭了吗，江远？”母亲关切地问道。

　　“还没……”杨江远看着这个漂亮的新妈妈。

　　“那阿姨去厨房给你们做吧。”说着，母亲走进了旁边的厨房，留下李未年和杨江远两个小孩。

　　未年走到正中靠墙的破旧沙发旁，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这个客厅极为狭小，大约只有十几平米，地上也没有铺瓷砖，水泥地面上污垢重重，散落着许多杂乱的垃圾。他的对面，开着的彩电很破旧，屏幕的光在灰色的空间里跳动，电视机的声音很小，里面的人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或是从梦里传来。未年的右手边是厨房，左边和左边的前方有两个黑洞洞的房间。环顾了四周，局促不安的未年低下了头。他面前的茶几上杂物很多，广告传单，吃剩的泡面包装袋，甚至还有几件脏衣服，其中两个塞满了烟头的烟灰缸，很是醒目。

　　未年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看电视。在这里，看他喜欢的节目终于不会被打断了。不过没想到的是，等未年的妈妈走后，那个男孩子一下子就原形毕露了。

　　杨江远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未年，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未年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吓了一跳，显得更加局促了，虽然这个时候并无人看他。

　　不一会儿，母亲就从麻利地厨房里端出两盘菜来，放到外面的餐桌上，还热情地喊道：“年年，江远，过来吃饭了。”未年很讨厌母亲在别人面前叫自己的小名，显得很做作。但是他不敢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害怕母亲生气。

　　杨江远飞快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母亲站在餐桌旁对孩子们说：“家里没有多少菜了，所以就炒了两盘，凑合着吃吧。饭在那边，自己去盛。”在未年眼里，母亲是个适应能力极强的女子，他有着天生的主动和热情。母亲的性格与未年的性格差异较大。未年沉稳内敛的性格，应是继承了父亲。

　　饭毕，母亲这才提着行李箱走进自己的卧室收拾东西。进房间之前，她弯下腰，伸手摸着未年的脸，嘱咐未年：“年年，你去把碗洗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帮我分担一下。”

　　“可是……”未年望了望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杨江远，又望了望母亲。

　　母亲立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她笑了笑，附在儿子的耳边轻声说：“咱们现在算是寄人篱下，你现在要学会更加懂事，好吗？”

　　未年点了点头，转头就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的胳膊，走进满是油垢的厨房。他踮脚站在高高的水槽旁边，艰难地触到不远处的水龙头开关。这个感觉是如此熟悉，因为他已经重复好几个月了。

　　洗了几个碗，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后，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说话声从外面传过来：“江远，爸爸回来了。”

　　未年放下手中的碗，扭头往外面看去，只见母亲很迅速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还对着厨房的方向喊道：“未年，别洗了。快出来！”

　　未年当下便把水龙头关了，从厨房里出来，躲到母亲身后。

　　“逾静，哈哈。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我都不在家，真是不好意思啊。”男人对着未年的母亲说。

　　“阿康，今天工作累吗？”母亲说道。

　　“不累，我是谁呢。哈哈，”这个男人笑着，随后又低头看着未年继续道，“小朋友你好，叔叔叫杨康，你叫什么名字？”

　　“杨康？好熟悉的名字啊，这不是《射雕英雄传》里的人物吗？小说里的杨康虽然不丑，却是个大奸大恶之徒。这个继父，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不是我喜欢的样子，却看起来挺忠厚的。”未年想。

　　母亲很自然地就将手伸到了未年的头上，轻轻摸着未年的脑袋，另一只手指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说：“年年，这是你的新爸爸。别害羞，来，叫爸爸。”

　　“叔……爸爸……”未年为了显得礼貌，从母亲的身后来到了男人的面前，只是说话的声音却比蚊子还小。

　　“这孩子，在想些什么呢，”母亲轻轻拍了一下未年，笑起来，“阿康，别介意。孩子嘛。”

　　男人对着未年的母亲说道：“没事，以后慢慢的就会熟悉了。我看这孩子真是乖巧得很，我好喜欢。”说完，他又走前一步，用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未年的头。

　　“好乖的孩子，学习成绩应该也还好吧？”男人问母亲。

　　“嗯，还好。这孩子挺乖的，就是不太爱说话。”母亲回道。

　　转过身去，只见杨江远一动不动，慵懒地躺在沙发的中央，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古装剧，似乎对周围的世界完全不在乎。见儿子这幅样子，男人脸色大变，立即呵斥道：“杨江远！还在看电视？作业写了吗？快给老子写作业去。”

　　“写就写，你吼什么啊！”杨江远站起来，将遥控器一摔。看来他的脾气也不小。

　　男人朝杨江远走过去，未年愣在母亲身边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男人的一个巴掌就打在了杨江远的脸上。倔强的少年捂着脸，却未发一言，眼睛盯着自己的父亲，满是凶光。

　　“快给我写作业去！”男人吼道。

　　杨江远离开客厅，走进黑洞洞的房间，还反身说了句：“有病。”

　　未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父子不合的场面，他战战兢兢地对母亲说：“妈妈，我去洗碗了。”

　　“去吧。”母亲说道。未年点了点头。

　　两个孩子走后，客厅里只剩下父母二人。未年的母亲刘逾静对着杨康说：“阿康啊，别对孩子这么凶，爱玩是孩子的天性，看看电视不会怎样的。”

　　杨康回道：“小孩子啊，就是不能惯。远儿的成绩太差了，我就怕他以后跟坏了做了小混混，到时候就后悔莫及了。我这个人没什么出息，就盼着孩子能给大人争点气。”

　　天色渐晚。今天的夜空很是晴朗，透过窗户可见满天星斗。小区里微风阵阵，十分怡人。在房中也可闻窸窣的虫鸣。分针在表盘上转了两三圈，在沙发上看了很久电视的未年被母亲催促着去睡觉：“年年，去哥哥那个房间睡觉去吧。”

　　“妈妈，我不想和他睡，我想和你睡。”未年在母亲的身上撒娇，清亮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你都多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快去。”母亲的语气变得凌厉。

　　见撒娇无效，未年只好失望地道：“哦……”

　　未年从鞋柜上拿起自己塞着自己衣服、课本和漫画书的书包，压低着脚步声，走进杨江远的房间。刚走进房间，他就看到书桌前的杨江远身体抽动了一下，把正在看的漫画书迅速压到练习册下面。

　　杨江远转身一看，见是弟弟，忙道：“我去，吓死老子了，还以为是我爸来了。原来是你啊。快把门带上。”

　　未年把门轻轻带上，走到床上坐了下来，再把书包放到柜子上后，就开始脱衣服。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朝哥哥看去，只见哥哥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过了好一会儿，杨江远才起身离开书桌，走到门边把灯关上，也准备睡觉。

　　杨江远借着月光走到床前，脱下衣服睡好。两人占据着床的左右两边，中间似有一道无尽的隔阂。

　　“喂……未……未年，你知道你和你妈为什么来我家吗？”躺在床上，杨江远首先打破了这沉寂。

　　“知道啊，我妈和我爸离婚了，然后又和你爸结婚了啊。”未年很平淡地说。

　　“靠，你个小屁孩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懂得还不少啊。”杨江远在黑暗里笑了笑。

　　未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喂，我警告你，晚上不许打呼噜或者磨牙啊。”片刻后，杨江远再一次打破沉寂。

　　“不会的，我睡觉从不发出声音。我妈说的。”未年解释道。

　　“那还差不多。咱们睡吧。”杨江远的声音小了很多，已是困了。

　　“嗯。”未年应完，也十分困了。两个孩子在这个低矮破旧的小房子里渐渐睡去，各自做着各自的梦。夏夜的温热被和风渐渐抚去，月光落下满地的苍凉。这个破旧小区里，路灯暗淡昏黄的光芒依然在沉沉的静夜里闪烁，蝉虫呓语不绝，似在梦中传来，又消失于更深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