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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审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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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要死了。
是谁告诉我这个消息,又是什么时候……昨日?似乎当日落的时候的确有人来到扣押着无数个和我类似的,但是绝对和我不同的等离子团团员的牢房。不过当时我的视线因为地牢直射入的金色光柱难得一见而昏花起来,多少天我不曾再享受那样的耀眼的阳光,花了许久的功夫,晃着脑袋才适应了这样宛如天堂法堂的景观。这被人称为回光返照。
只是等我适应之后那个侧握着书面容冷淡的文书天使已经走到了监狱的尽头。我昂起脑袋看他白色的袍子一点,一点的越过台阶,只有审判者拥有跨越囚笼大门的资格……这让我无比崇敬的昂着头。这种全心全意的信仰似乎在革命失败之后像失败者一样被毫不留情的埋到了坟墓里面——但是我现在知道,它并没有死亡,它又复生了。我觉得我的心乘着远处唱诗班的歌声一步一步的迈向台阶,先我的□□一步的离开这个地方。
当这个早晨我被人粗鲁的推醒,尚还睡眼朦胧的时候,完全没有将前一日那个被巨人的扫帚扫去一切杂思的青年和我,这个突然被宣告因杀人而判死刑的囚犯联系在一起——更不要说,我得承认我们是一个人。
我敲了敲旁边那个眼皮浮肿的肥胖女人,希望得到对我灵魂高尚的赞同。可是她没有。她转着脑袋先吐出支支呀呀的几个语气词,好像污水沟里翻涌的水泡一样含混不清,我看见她空无一物的眼白和煮熟了的蛋白那么像,眼黑则像是一介乌色的墨鉴,透过她我看见我高高耸起的紧张不安的肩膀,锁骨因为饥饿显得那么突出。我睁大了眼反复打量她眼中那个青年蓬乱的头发,毫无生气的一滩死水凝结的眼睛……还有红色的痘子在我的鼻子上肆意的肿胀——我捂住它发出痛苦的低吟。我不相信。
这青年的形象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混沌的社会渣滓!那么丑陋!和我心中对我父亲意气风发时的英雄形象相差甚远……我听见我心中有一个恶魔低语着:“承认吧,你不是英雄。”
我瞪着那个迟钝的肥婆,越看她沉默和布满污垢的衣领,越觉得她那么恶毒,她一定是恶魔和谎言的化身者。我愤怒极了,大声像只落水狗一样的咆哮起来,身体狠狠的撞了我和那恶魔之间的铁栅栏,然后满意的看见她缩着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念念叨叨着些,无非是巫语和诅咒的糟烂家伙……这时我才想起来有天使就在我的面前看着我。
他布满悲悯的皱纹上流过善良的眼泪。我定了定神,扶着墙讨好似的冲他笑了笑,这时却又发现他似乎面无表情——真可真是件怪事,难不成刚刚我所看见的他的泪水是假的吗?我一个英雄却反复被毒蛇诬陷,还硬被画成一个混混的形象——因此那位天使一定非常怜悯我。哦,看他把头扭过去了,这是不想看我受难的狼狈情景,我理解的。
“布吉利亚,请出来。”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我听清楚了,是叫我的名字。他撇着浓密的眉毛看起来忧郁极了,一双深邃的棕色眼睛时不时从我和囚徒们身上扫过去。
“尊敬的审判官,请问有什么事吗?”
“审判官?”他眉毛皱的更紧了,“什么审判官,我可不是什么审判官,只是一个带话和跑腿的罢了……不,你都在这个地方呆了一个多星期了,还不认识我吗?”
“……在鄙人看来您和审判官一样高尚……哦,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不是审判官这并不重要,我想,你们一定弄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你……?!哦,对,那是当然的,你今天就要去刑场了,我想你知道吧,我昨天来的时候告诉过你。”他抖了抖白袍宽松的袖子,在那里面掏出来笔和纸,“给你了一个晚上想遗言,那么现在有什么话要传达给你的亲人吗,我想我应该没有记错,你有一个父亲。”
“遗言?”
我困惑的眨了眨眼睛,这个词很陌生,不对……在这里呆着的几天我似乎经常听见这个词,但此刻,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却似乎在他生命的词典中把这个单词页撕掉了——我思考了足足有两三秒时间也没搞明白遗言是指什么……
“就是在你死前还有什么话要对你的父亲讲吗?”他又暗声嘀咕着,“不愧是等离子团的团员……连这个词也没有听过吗。”
“你说……在我死前?”
死?我像一个小孩含着玻璃珠子一样感受着它冰凉的触感,圆圆的在我的咽道上方滚了滚,我琢磨着这个词的味道,但是无济于事。我觉得这个词不应该发生在我的身上,就像罪恶这个词不应当发生在耶和华身上一样……但是没等我搞明白我是怎么被卷入黑蒙蒙的死亡的漩涡,就被那个审判天使一把拽了出来。
他用铁环扣紧了我的手和脚,有命令我走在他前面走出这座监狱。
我终于走出这座监狱了——外面的新鲜的空气伴随出生的朝阳扑面而来,我大口吮吸这本应该属于我的世界的气味。被释放出来了?哦,我就知道如此——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的一天。当阳光闪耀在帆巴市金色的河面上,从上游活活滚下跳跃的珍珠,我知道富裕的天堂颜色会像帆巴吊桥上空飞过去的首席天鹅掉下来的羽毛。和这阳光拥抱得相得益彰。
那个审判者叫我站在一辆木头车上,然后有人在我前面像马一样拉着我从帆巴市的每一条街道走过——我感到很欣慰,又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我好像来过这样的街道,然后也是这样的,被大家目光洗礼着——哦,我想起了昨天傍晚时候回亮的日光。我的灵魂早就先我的□□一步的离开监狱啦。原来这是这么件好事的吉兆。
“喂我说小哥。”我凑到前面那只牲畜的耳边笑着说,“能不能考虑在这辆木车上边多铺点稻草,而且这糙布是不是换成细亚麻织的更合适些……你知道,细亚麻在宗教上显得更纯洁和庄重些。”
一只拉我的牲畜自然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男子额头滴下几粒汗水,却对我的话罔若未闻。
“快到了。”
他说。
在那石头铸成的伟大建筑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我看见通向审判的高台螺旋式的台阶四周有不少和我类似的家伙,他们站在木车上被人供奉着。有不少是我曾经的同事——我们一起在等离子团里工作过,我就知道等离子团团员都是些好东西,不过,像我一样好的也的确是不多——他们看起来慌张极了,有什么好慌张的呢,我们可是英雄!我想冲那边的旧友打个招呼,毕竟从被关起来已经一个多星期都没见了。但是那畜生用长木棍捣了我一口,于是只好将到嘴边的句子翻回炉重炼,这一次我冲着那畜生啐了口痰,黄白色污浊的半固态物黏在那畜生的头毛上——我洋洋自得的白了他一眼,被激怒的畜生肯定是要咬人的,本是做好了准备,不过这一次他似乎没有愤怒。我只听见男子深吸一口气,似乎把自尊和荣誉都一起嚼碎吞在肚子里了。
我坚信这和审判天使的怜悯并不相同。
当我下车的时候有人请我走上那万人之上的审判台。我看见她洁白的细亚麻衣裳,感到非常满意,在女子凝脂般温和的搀扶下我缓慢的,庄重的,一步一步走上那座审判台,现在离那最后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他们都抬着头看着我。就像我昨日抬着头看着白色的天使一样。我想起了我在加入等离子团之前听见的唐草镇的演讲,那时候我也是昂着头受着伟大的盖奇斯大人的洗礼,我觉得有水从我的头发丝末端到脚趾间浇了下去,而现在这件事情被再一次的提出来重复了一遍。从天上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帆巴市那边金色的河流被驯服得柔顺至极。对于我能够感染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人获得拯救这件事情,想来实在非常骄傲。在这个等离子团即将成为世界主宰的伟大时刻,我知道真理,善良,拯救和和平会一起降临。这时候我仿佛看见远处战争的硝烟停了,而盖奇斯大人浑厚、有力的声音拨云见日似的响彻天地:“我们会成为英雄。”
离审判开始最后一刻的钟被打响,我挺直着腰板站在濒临悬崖的境地,数万民众尽收眼底,我相信在刚刚结束不久的帆巴市战役中我们大获全胜,因为胜利一定永远站在英雄的一边。过去的同伴们流下了理想实现的感动的泪水,我知道我被万人敬仰,这感觉像乘风而上的羽毛一样轻飘飘的令我想要当歌一曲,醉时浮生如梦。至于为什么在这种时刻前拨几个小时我还被关在囚笼里似乎已经不怎么重要……或许是我的过分忧虑留下了错误的印象,我应当是典狱长这样的职位,在监狱里高昂着头巡视检查那些可以获得新生和无法获得新生的罪犯们。太迷糊啦,这种细节又有谁会去记得呢,反正我是英雄。我得意的回想起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在响应唐草镇征兵之前,在故乡和那个碌碌无为的父亲相伴的时光——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家乡了,父亲还安好吗,他知道我成为英雄了吗?我闭上眼睛仿佛昨日重现,那时我兴冲冲的复述着伟大的盖奇斯大人的话,我向父亲谈平等谈阶级谈自由谈理想,一切我们互相扶持在唐草镇遭遇过的痛苦经历——被歧视被区别对待被迫饱尝生活的艰辛。而当我气势汹汹的质问我的父亲为什么不想着去改变——为什么不为了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而奋起反抗,父亲回答我说:“但是这样的反抗就像笨蛋一样,谁都知道有无数人会在这样的反抗之中丢失原本拥有的一切。”
我恨极了父亲的懦弱,那时我流下不理解的泪水:
“但是我们能获得自由……为什么呢,父亲,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老了,所有因为改变引起的错误都不会被允许。因为英雄是这样的革命的胜利者。”他将脸埋在膝盖之间,“因为我当不了英雄。”
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那就成为英雄的父亲吧。”
有人带领着我向更高的高地攀爬。是攀爬,我手脚并用的,在被扣住的情况下爬上那个审判台,我坐在审判台的椅子上,我看见一个又一个的审判天使走到我和我同伴的身旁,我知道她们将要宣布我没有罪——顺便澄清之前将我关在牢笼里面只是一次失误,是那些愚昧到不可教化的联盟的人才能做出的荒唐事。我断言这个世界将会被升入天堂。
但是盖奇斯大人为什么没有来呢,在这么伟大的时刻?虽说这点迷茫的确在这样的关头,多多少少的拂动了我的心,但这并没时间给我迷惘。很快那些围观的,局外的人就都走了,现在这空旷的高台上只有我和真正的审判天使两个人。他愁苦的看着我的眼睛,平静了下来。
当一切使命完成之后。
我累极了。
“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知道了,我想,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那个天使松开了我的捆绑将我安在那台巨大的机器上。“如果联盟的军队有你这样的傻子就好了,不过如果我们真的到了需要利用这种傻子来实现我们的真实的话,我想联盟也是要完蛋了。”
他继续自说自话,这时他检查了一下那台机器的某个螺丝是否拧紧——他得出答案是一切正常,不存在故障。
“我很同情你,但是我还是要说,你们输了。请承认这一点吧,我不想杀死一个妄想症患者,毕竟我特意收到了七宝市那边同事的委托,还是让你死前知道比较好。在前两天刚刚结束的帆巴战役中,等离子团溃不成军,你们将接受世界的审判,而不是让你们去审判世界。而现在,你的美梦应该破碎了。”
我认为我一定是才开始做梦,因为现在走马灯似的播放的我一生的电影里,结尾是到昨天那个傍晚为止——当我的灵魂先我的□□一步离开那座监狱,当我的灵魂先一步到达这座审判台,当我的精神先我的肌肉失去了控制——既然是傍晚的话,我现在经历的一切一定都是梦。这时,在来到这里之前的故事才缓慢的,想被按了慢速播放键一样的吐了出来。在天空的上方,一张落魄的青年的脸又一次具现出来,如果把他蓬乱的头发梳顺,把他的黯然的眼中塞上可以看见真实的这片大地的烛光,如果给他穿上细麻衣的话,那他就和我太像了——像到说不定会有人认为哪个死家伙就是我的地步哩。这只是一场梦罢了,根本无须在意——我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但是来自唐草镇的声音却不可抑制的传到了我的耳畔。它们穿越了帆巴市的大海与河流,将波浪拍击礁石的水声冲刷的干干净净。童年的气味,夜的气味,土地的气味,森林的气味,使我似乎被浸润在独独属于唐草镇的风景之中,透遍我的全身。而此刻我回到了故乡,帆巴市的海盐早就远在西方。这时我第一次想到了一个人时候的父亲,他日复一日的从唐草镇那里搬运重物和砖块,而现在,我听说他去了七宝市那边搬运起了尸体——他离死亡那么近,也应该是感受到了他的儿子了,因为现在我也离死亡这么近了。
从生下来到现在二十多年时光,此刻我终于承认我的身上发出了和那些将要被处死,和已经被处死的同伴相同的气味,我该是感到了解脱,我也看见了我的生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来过。这时候审判的钟声叫了起来,它宣告有些人要踏上旅途,要去往一个被他曾经遗弃过的,罪恶的世界。所有人都以为我得了妄想症,觉得我可怜,懦弱,无知和容易被利用。他们没有权利说我,被囚禁的日子没有幻想难以度日,这和我所看见的,被等离子团攻下的城市的居民,与他们的行为毫无差异。我们始终幻想着这所经历的痛苦都是一场梦,而希望,未来和快乐则就在眼前。
我在监狱的墙壁上刻着石痕记以度日,从最开始我就清醒的认识到我将毗邻死亡。或许幸运的,我还会被父亲从台上拖下来,他指不定愿意给我选块相对好些的墓地,我希望我的左边枕着一朵花的灰烬。大家都明白但是缄默不提,就像我那么清醒却愿意沉溺于这份妄想——或许我早就巴不得这审判的日子早些来临,却热衷于扮演那样的一个角色去借此打发日子。早已失去了希望也并不打算逃走,但要说我认识到我自己的错,让我反省我杀死了那么多同一片大陆的同胞,我想我也做不到。典狱长说:“唯一的办法是重回过去。”但是大家都知道,过去永远无法返回。我认命了。
审判台上高高的石斧代替了我越升越高,我躺在上面看见它锋利的刃条。审判天使挥了挥手,他大声的说了些什么——我知道这石斧马上就要落下了,在最后的时候我感谢我曾经对我的父亲敞开了心扉,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是理解我的。这一日有许多人来观看我的审判,而我将会把这个世界定为荒芜的沙漠,雨露再一次被我感知到的划过我的脸,我失去了流下泪水的能力,那么请拜托上帝代替我为大家审判。我希望来看的人越多越好,他们昂着头聆听我的宣言,就像我曾经在唐草镇昂着头听盖奇斯大人的宣言一样,从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道路,命运早早的就残酷的拉开了圣旨。请允许我在这最后的时刻也将这刑场比作审判台,将这刑罚比作审判。我始终坚信我们和这个世界都有存在的道理但是我们恐怕投胎错了世界。我希望这个世界和我一样陷入名为审判的诅咒。我希望人们的身上沾满了我的鲜血,和着雨水流入染红这片大地。我希望他们对我报以仇恨的叫声。
我知道我已经不再孤独。
我知道我的英雄梦已经破灭。
我就要死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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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观同革命循环。
即没有精灵的,等离子团与联盟战争中的合众。
这篇写的真开心……终于我写出文字了。
我知道这篇文章语句混乱,句式单调,看起来疲劳又没劲,我知道。
不过总算是能挤出点东西了,默默欣慰中。
不能写字病康复训练,目前进展顺利√
估计有虫,慢慢捉(。
暂时已初删改捉虫完毕……不过欢迎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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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结尾前有部分参考阿尔贝·加缪的局外人结尾。
本篇主题也有些接近荒诞哲学。